“对这世上的人们吧。”卡莲修士说,“和过去相比,他们在塞萨尔那边过的怎样。仅从这点,我就能看出他微妙的变化了。”
伊丝黎内心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他很好理解而已。”她说。
“我不觉得塞萨尔很好理解。他是个孽怪,灵魂里到处都是扭曲的欲望。即使套着一张人皮干着像是人会干的事情,也不能掩饰他人皮底下的东西。”伊丝黎说。
卡莲修士似乎对反驳缺乏兴致,但她打量她的眼神带上了点兴致,好像她是一道需要解答的神学命题似的。“根据我粗浅的了解,你是他的侄女,”她说,“不管是真是假,你们俩确实拥有相似的遗传性格,——巨大的缺陷,还有过度的补偿。”
伊丝黎皱起眉头,“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那就胜似血缘关系吧。”她居然微笑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感,“我通常不会把一个人内心的缺陷称为巨大,但塞萨尔确实是。你内心的缺陷稍微好一点,不过还是很夸张。”
“就算我和他都有内心缺陷吧。这又怎样?”
“通常来说,内心的缺陷都会伤害他们自己还有他们身边的人。不过,有些人很擅长忍耐,甚至忍耐得过了头,就会反过来做出补偿。有时候,补偿做得过头了,反而会拯救他们身边的人。尽管缺陷实际存在,却只有你自己才能感受得到,反而为了补偿自己的缺陷,过度的补偿会像影子一样落在地上,为人所知,叫人以为地上的影子才是你。”
伊丝黎看了眼还在喃喃自语的无名隐修士。“我能拒绝和你对话吗?”她皱眉问道,“我觉得你很危险。”
卡莲修士把一大勺子肉汤强行塞到她嘴里。“我只是在说一些人们本来可以意识到,却不想去看的东西,仅此而已。”她在微笑,“再说你绑在树上,难道你还能把自己的耳朵弄聋吗?”
伊丝黎只能含糊地咕哝,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卡莲修士继续撕扯肉干,继续说,“其实,你的看法也不算错。塞萨尔此人,内心的缺陷本来就很夸张,又承受了生灵无法承受的阿纳力克庇佑,从生命本质中诞生的诸多欲望就会不断放大,不断扭曲。灵魂一旦扭曲,血肉也会随之崩溃。如今他勉强维持人类的形体,应该既有他自身的忍耐,也有一些高明的法师在帮他压制吧。“
“何止是高明的法师......”
卡莲修士微微颔首。“没错,既有他自己在忍耐,也有高明的法师帮他忍耐,如此一来,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看到他真实的面目。”她说,“反而在忍耐的过程中,为了弥补自己的缺陷,过度弥补的部分就会投下巨大的影子,为人所知。某种意义上,呵,塞萨尔此人正像是始源和始源之影。扭曲之物投下拯救的影子,你和他站的越近,就越能感觉到他投下的善和美,然而一旦近得过头了,从地上的影子抬起视线,事情就会迎来反转。”
伊丝黎想到了她最近看到的塞萨尔,想到了她最初遇见的塞萨尔。事实上,最近这些年唯一让她觉得像是家的地方,是她塞萨尔叔叔划出的一小片住所,是他身边那些各有想法却比家人还和睦的家伙。
但是,她知道,她最初遇见的塞萨尔才是真的,——那个满心狂暴把她撕碎的疯狂孽物,那才是他们俩距离最近的时候。按这修士的话说,最初的相遇,才是她唯一一次抬起头看到的塞萨尔,其它时候,她都在低头看影子。
“听起来是很合理。”伊丝黎说,“不过,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吗?”
“我想知道,他的缺陷究竟弥补到了哪种地步。”卡莲修士若无其事地说,“在我遇见他的时候,他的对话里充满了否定我、质疑我、解剖我和操控我的话术,却粉饰得像是在讨论经文。可以说,我见过许多贵族,他是道德败坏的最隐秘的一个,也是道德最败坏的一个,只是他从不付诸行动,只停留在话语上罢了。”
伊丝黎眨了下眼睛,她承认她现在有了好奇心,哪怕这家伙不想再谈了,她都想追着她问到底。
“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伊丝黎说,“因为我自己也知道,我对他的看法里多少带着些......偏见。”
她在微笑,“他本来是个内心缺陷巨大的家伙,又接受了阿纳力克无关于善恶道德的生命庇佑,对于人类来说,确实可称为深陷诅咒。许多隐秘的欲望经由阿纳力克的祝福放大再放大,他即使是说话,也像是在投出淬毒的匕首,把我刺得很不舒服。然而不知为何,有一些思想和意志压制了他的缺陷和欲望,到了后来,他不仅是话语
逐渐温和了,行为上也拯救了我手头几个无药可救的病人。于是,我给了他祝福。”
伊丝黎又皱起眉头,“为什么要祝福他?邪物的行善难道比好人的行善更好吗?”
“正因为是邪物,正因为他行善是为了弥补他内心的缺陷、抵消他扭曲的欲望,他过度进行的弥补才带着最为纯粹的善意,就像我说的光与影的均等。甚至那些被称为圣人的人,他们曾经带来的拯救都比不过他纯粹。”
“凭什么比不过?”
“我就不说守护圣人的拯救是为了法兰人而非野兽人了。千余年后,守护圣人们还在做什么,你我皆有见证。堕落就像是必然的命运一样笼罩在他们身上,从最初的牺牲和拯救转为像皇帝一样高筑宫殿楼台,也不过经历了一千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