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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灾覆盖的范围很广,驶离城镇之后很久,船只都颠簸摇晃得很厉害。森里斯河湍急归湍急,可也不会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如今白色的浪峰铺天盖地涌来,好像有苍白的海怪举起巨臂拍打在船舷上。瓢泼似的暴风雨混杂着浊流往甲板倾泻,两边都看不到河岸,几乎叫人以为多米尼也和卡萨尔帝国的故土一样,给沉进了大海。
伊丝黎当然是衣服湿透了,头发给浊流搅得如同水草,潮气也渗满全身,不过,和在土碎得到处都是相比,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擦干身体之后,她换了套衣服跟上信使,进了船舱底一个黑暗的房间。她到场的时候,地上全是黑咕隆咚的毒蛇,几乎占满了舱室地板。舱室只有一个窗户,看着就像个狭窄的窟窿,一小片稀薄阴暗的微光穿过窗户投在木板地上,青黑色的毒蛇就小心翼翼地绕着光柱爬行,长得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着实是个阴暗的毒蛇窟。
考虑到博尔吉亚家族的平均道德水平,她家族的人说不定正好适合待在这种阴暗诡异的地方,此外,她的塞萨尔叔叔一定是最适合的。
伊丝黎暗自腹诽,踮着脚尖在蛇窟里落脚,感觉自己最近都没来过这么糟的地方,顿时心情更加恶劣。不过,一想到最近发生的剧变,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告诉自己以后更糟的还多得是。
待她在木桌旁落座,黑暗的舱室中,她可敬的塞萨尔叔叔也靠窗而坐,像条狗似的跟她大眼瞪小眼,弄得她要以为自己也是条狗了。
换作不久前,她至少也得回应几句,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别说她刚在洪水里淹了一趟,就算只是盛夏舞会上的见闻,也得让她消化很久才能缓过神来。如今哪怕开口呛上他几句,她都得累得够呛,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许就是塞萨尔在蓄谋消磨她的意志,打击她的精神,为的就是让她上船之后安分点。伊丝黎想着,一声不吭,拿起一瓶酒小口啜饮,只管用微笑回应其他人的视线。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看到她可敬的塞萨尔叔叔略带犹疑地开了口,仿佛她才是最不对劲的人似的。当然,他们家族里的人看待彼此,都觉得对方脑子最有病,这也算是家族传统了。
“所以你确定要回特兰提斯,塞萨尔?”信使发问说,“为了什么?你和你的皇女殿下的政治地位?”
这人真是跟鬼魅一样,伊丝黎抿紧嘴唇,先是战场最前线,再是帝国境内的深渊边缘,然后又是古拉尔要塞,然后又是特兰提斯,期间还不知道去了多少她闻所未闻的地方。也许趁机打探清楚他都在干什么,才更有利于她以后行事。
“只是一部分,”塞萨尔说,“意志的空缺,正需要另一种意志去填补。要是没有神代断绝的预兆,我倒是很想回去和她碰面,辅佐她的战事也无不可。”
“我听你妻子说,你只有知道生死攸关了才会做重大决断。这算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吗?”信使的话语毫无波澜,如果换伊丝黎来说,仅凭语气都能把这话的讽刺程度翻个倍。
塞萨尔笑了,还耸耸肩表示无奈。这家伙的表情姿态简直在散发光辉,就跟她装出来的光辉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装出来的。
“在意志这件事上,确实称得上是生死攸关了。”他说,“神殿会比我想象中退场更快,神选者的疯狂更会加剧这件事的进程,我相信有不少人就等着推动诸神殿退场。可以看到的是,神代的断绝会让几乎一切祈祷都失去回应,往昔的信仰也会产生巨大的空缺。在这时候,古老的神选君王、新兴的中央帝国还有其它很多尚不明确的意志都可以站出来占据这部分空缺。不用说,你知道我想在里面填补什么,信使。”
信使看着他,眨了下眼,“古老的神选君王和新兴的中央帝国,这就是你的两个学生。”
“是的,”塞萨尔摊开手,“你知道的,我不能确定我想填补上去的就是唯一正确的,也不确定哪一个更有实现的可能。所以,我会尝试许多不同的路径,播下我认为拥有希望的种子。他们俩的理想和意志其实很明确,只需要我提供一些弥补,或者说辅佐,但我这边不一样,只能由我自己来做。”
信使思索起来,“我知道你大致的想法,先知,但在我的族群里,实现这些想法的难度远比你的族群要小。”
“是的。”塞萨尔点头说,“如果我在情绪和矛盾都最激烈的特兰提斯也没能让种子萌芽,其它地方就更没可能了。我想在那之后,至少你的族群可以和法兰人不一样。”
伊丝黎听不太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不过她觉得她敬爱的塞萨尔叔叔是想和野兽人发展出情人
关系,拿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博取爱慕。他的名声就是这样,人们也都知道他情人不断,所以她的怀疑一定是对的。
“所以和你密切相关的路途有三个,”信使说,“你的皇女殿下,那位年少却古老的神选的君主,还有......我说得不客气一点,其实是我和我的族群。特兰提斯那边情势复杂,我只能尽我所能帮你的忙,但我不能保证一切都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