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五百五十八章 神选者和诸神

 ......

 塞萨尔总觉得,漫长的对弈会把推演导向无法想象的恐怖之中。虽然他还是看不懂戴安娜身边的几何构造,但信使身边的山川河流已经无数次变迁易位了,放在人世间,必定恍如一瞬千年。如此漫长的对弈究竟会引出怎样的剧变,又会导向怎样的结果?他怎么可能猜得到?

 从她们俩异乎寻常的专注来看,智者本人也许没少做过类似的推演,也没少得到过可怕的结果。最终他选择铸造出先民之墙,想必就是他眼中最稳妥的路途。若非思想瘟疫飘洋过海,引出了先民压抑千年、万年的蛮荒和苦痛,说不定他真会成就他的理念。

 过了一个多月之后,塞萨尔让冬夜讲述了她们俩最近的变化。冬夜告诉他说,戴安娜那边已经没有人类这个物种了,借由诸多外在手段和人造环境引发的变化,最初的人类已经分化成多种匪夷所思的子类,变得面目全非,就连野兽人,都比他们看着更像是如今的人类种群。

 “是戴安娜主动希望的?”塞萨尔追问说。

 “不,”冬夜说,“是对弈之下的抉择,是受迫,但她不得不这么去做。在她自己编织的蓝图里,故事确实不会变成这样,但她毕竟不是孤立的。所以当信使来到她面前,当她面对着这种宏大、残酷、诡谲、近乎于种族灭亡之战的对抗,她就会做出她在孤立时不会去做的选择。”

 “于是就导致了一些......”

 “一些结果在戴安娜大人预想的蓝图中不该出现,但在对弈中注定会出现。”冬夜说,“漫长的对抗导致了毁灭性的结果,为了巩固基石,重拾秩序,她身边作为人类的棋子接二连三改变了自身的形体,为的就是适应这个人造的宏伟结构。”

 “方向如何?符合她的心意吗?”

 “你该看看她的脸,塞萨尔先生。”冬夜说。

 塞萨尔这一观察,又是许多天,一直看着戴安娜的脸。当然他得承认,他会这么有耐心,是因为自己对她太着迷,几乎有些无视理性。说实话,仅就人本身而言,他们俩可以过得很好,毕竟他们已经带着菲尔丝在荒原中徘徊了这么久,久到倘若时间的流逝和现实相仿,足以让南方诸国的王权全部颠覆。

 然而他们俩又不可能是孤立的人,因此,这份感情里总会带着些相互折磨的意味。而在他们俩的相互折磨中,又会带着些扭曲的享受,好像在甜美却单调的酒水里加了些辛辣的调味剂,让塞萨尔更加沉迷。

 享受的,当时是他们蜷缩在蛋壳一样的旧床上低诉的感情,仿佛外部世界并不存在,折磨的,自然是他们意识到外部世界确实存在,并在搭建蓝图的过程中认识到两人的分歧。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塞萨尔都怕自己的心灵会因道途的诅咒而改变,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认不得。戴安娜常常拿这事开玩笑,就像她拿本书卷起来拍在他脑门上一样,说有她在这里,这件事就不可能发生,话语中总是带着她十足自信的韵味。

 但现在,戴安娜似乎有了和他同样的体会——她那理性的恐怖也许不比他道途的诅咒好到哪去。她咬着指甲沉默不语,眼睛也有血丝,似乎意识到了即使是她自己构建的理性,也会逐渐改变她的思维,让她变得连她自己都认不得。

 过了段时间,冬夜终于从菲尔丝身上得到一丝微小的情绪,于是,这丝情绪令她拾起了亚尔兰蒂的记忆,从图书馆中陈列的书本文字变成了她自己的记忆。她带着迷茫看了他好几天,被她拾起的记忆弄得神志不清。

 虽然塞萨尔看着她和亚尔兰蒂小时候完全一样的脸,心里总是带着些情绪,不过,看在菲尔丝已经开始说梦话的份上,他还是抱住她,用舒缓温柔的声音轻声对她细语了好久。

 直到冬夜用迷茫的眼神问她是不是他的女主,菲尔丝是不是她妹妹的时候,他才说,如果她想过得更自在一点,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菲尔丝该是她的姐姐才对,毕竟她们依旧有着灵魂和血缘上的联系,还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变得更难舍难分了。至于塞萨尔,他可以是她的任何人。

 冬夜照顾着梦中喃喃自语的菲尔丝,用梳子梳理她散落的头发,用细小的手揉捏舒活她的四肢,又耐心地回应她在梦中的喃喃自语。塞萨尔依旧看不出冬夜在想什么,相比于当年的亚尔兰蒂又改变了多少,不过,每当她像初次认识世界的雏鸟一样靠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抚摸她的脑袋,用舒缓的声音对她轻声细语,用他的故事来换取她对对弈的讲述。

 一如往常,冬夜安抚了菲尔丝,然后从塞萨尔这里得到了安抚,像个玩偶一样靠在他身上讲述着戴安娜和信

使的对弈。

 真正的亚尔兰蒂在久远的时代让他初次领会了男女之事,领会了相互结合的滋味,并且领会得相当过激。正因如此,塞萨尔很难不把这种感受投射在冬夜身上,投射在这个亚尔兰蒂切分出的灵魂上。

 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冬夜变得更像是真正的亚尔兰蒂,他才什么都没做,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女孩身上看到亚尔兰蒂的影子。每当冬夜对他讲起真正的亚尔兰蒂留给她的记忆,问他该怎么对待它们,他都没法不这么看待她。那些带着恨意的情绪和对这女孩的怜悯掺杂在一起,变得尤为复杂,在真实和虚假之间不停徘徊。

 塞萨尔相信,他对虚假的洞察越是深刻,他和真实的距离也就越近。如此得到的真实,才是他所拥有的最为真实的事物。因此,面对着这个真实和虚假相互掺杂的家伙,他又陷入了他一如往常的迷思当中。通过冬夜,塞萨尔了解了亚尔兰蒂也许会有的另一种命运,——她没有作为邪物而生的命运。

 冬夜讲卡斯塔里讲到一半的时候,她沉默了一段时间,看着塞萨尔,眼中似乎有记忆涌现。虽然塞萨尔没有当年的记忆,但他看着冬夜的神情,就知道亚尔兰蒂也曾这样给他讲过外面的事情。

 过去和现在相互重合,就会进一步加深记忆的涌现。

 冬夜是会无法避免地变作真正的亚尔兰蒂呢,还是会变得不一样呢?想到这里,塞萨尔也好奇起来,这种对于真实和虚假的渴望有时甚至会压制他的道德观念,坐视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往往事后才会想起来弥补。

 这家伙会产生属于亚尔兰蒂的情绪吗?

 看着她那张冬日精灵似的娇美的小脸,就能想象出当年的法兰皇后,这和看到菲尔丝时无法避免地想到菲瑞尔丝大宗师是一样的。亚尔兰蒂当然很美,在那时代无人可及,配合她完美的舞台剧表演更是令人无不赞叹和敬畏。看着眼前正在浮现出情绪的人偶,塞萨尔觉得另一个亚尔兰蒂几乎就要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