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五百五十六章 偷吃稻米的老鼠

 ......

 如今想来,自从自己的灵魂进入荒原,塞萨尔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眠了。白天的时候,他的意识栖息在血肉之躯中四处行走,夜里血肉之躯蜷缩起来,他的意识又会进入荒原,继续维持清醒,继续四处行走。他和戴安娜意识的活动几乎永无休止,没有一刻停息,唯有在智者之墓的最后,他才和塞弗拉接受了一段真正的沉眠。

 荒原和现世说是随着时间的诞生彼此分离,仅就他个人感受来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荒原所受的伤势会切实反馈在肉身上,意识的疲惫也一样,倘若只是四处奔走,不曾休息,一觉醒来就会感觉身体莫名沉重。

 仔细想来,这种联系就像是灵魂和肉身的联系。当然,塞萨尔也琢磨不了太深,只能凭着感受和想象去揣摩。比起法师们的学术研究,他更像是诗人在想象诗歌。

 如今他抱着菲尔丝闭上眼睛,靠在书堆上,顿时又感到了灵与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劳累的感受从意识反馈到肉身,又从肉身反馈到意识,让他觉得腿脚都酸痛了起来。恍惚之中,他甚至看到有只人那么高人也似的老鼠正拿着一小袋稻米,吃得正尽兴。

 躺在狗子的怀里当然很舒适,但他每天都能体会,有些情景却毕生难得一见。于是他身子往前探,伸出手去。现世和荒原的视野相互重叠,他的右手既按在了冬夜脑袋上,也按在了信使不知从哪拿的米袋子上,捏住了编织袋的口子。

 冬夜当然是塞萨尔不开口,她就不开口,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动机,信使则和他无言对视了一会儿。

 “我从没听说过食尸者会种稻米。”塞萨尔说。

 “我刚从那座村庄里捡的,以为是什么特殊的遗物,感觉还不错就......”信使解释说,看着似乎有些犹疑,“你也想吃吗?”

 “我不吃生的稻米。”塞萨尔说,这家伙居然还舍不得给。

 “我觉得没区别。”她接话说。

 “那行,随你。”

 “自然随我。”信使说,“但是,先知,你是怎么做到同时存在于两个层面的?”

 “什么?”

 “我说你是怎么做到同时存在于现世和荒原的。”

 “这事怎么了吗?”

 “很难给你一个你能理解的明确解释,但你现在做的,就像把自己劈成了两半,左边身子放在现实,右边身子放在荒原。先不说两个层面之间存在隔阂,仅仅时间流逝的变化就能让人思维分裂,意识相斥,感官陷入疯狂了。”

 塞萨尔看了眼荒原那边,下意识晃了下冬夜的脑袋,她很正常地转过了头,问他到底有多无所事事。虽然缺乏主观的动机,但和菲尔丝彼此浸染了这么久,她已经会无意识地抱怨了,颇有菲尔丝在诺伊恩抱怨他的风范。

 “我没什么感觉,”他说,“时间的流逝很平缓,也许我应该走两步......”

 信使略微睁大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先知,先别乱动。”她说着把装米的袋子扔在塞萨尔手里,自己一步跃出马车,不得不说,看着很像是受惊窜出去的老鼠。有这家伙跟着,塞萨尔是省心不少,至少探查环境和汇总情报不用他来关注了。

 因为无事可做,他看自己手里的米袋子,不由得来了好奇心,毕竟,刚才她吃得很香甜,而她看着几乎是个人。也许那座村庄的稻米确实有什么特殊之处,也许诺伊恩影响了周边区域的作物,诸如此类,总之一定有什么理由。在给自己找了诸多理由之后,他揣了把稻米直接扔进嘴,用力一咬,然后发现就是生的稻米,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味道。

 走进马车的信使看着他嘴里的稻米,和他面面相觑。“你能解释一下自己现在的举动吗,先知?我以为你不会吃这东西,才把它放在你手里。”

 虽然塞萨尔很想把嘴里的生米全都吐掉,但为了不激化信使的情绪,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我想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说。

 “你刚才可以直接点头,先知。”

 “有人一直盯着,我会不好意思。”

 “你妻子说你有时会忽然发疯,做出一些无法理喻的举动。我本以为是她对自己还有身边人的要求太苛刻,没想到这话是真的。作为先知和领主,我衷心希望你这种行为别让太多人看见。”

 “你不也在吃吗?”

 “我看出来你咽得很困难了。”信使说,“先不说这个,时间的流逝确实有异,它本来该撕裂你。“

 “本来?”

 她走上前来,弯腰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往外看。”

 塞萨尔循声看去,营地里生

着篝火,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守卫在外侧巡逻,随行的匠人借着火光修理货车。这场面当然很正常,但是他们全都静止在原地,看着就像雕塑。只见篝火在阴暗的夜空下勾勒出幻影般的弧形,秃鹫亦悬停在远方,仿佛时间并不存在。

 不......仔细观察的话,秃鹫其实是在天空中飞掠,只是挪动得极慢,几乎无法觉察。火焰也在缓缓勾勒出新的轮廓,看着就像一幅油画正在扭曲,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塞萨尔往外探头时,一道黑暗的环形亦往前挪动了些许,像刀刃一样切开了马车周遭的林地。

 环形之内徐风吹拂,树枝摇曳,环形之外一切如同正在扭曲的静止油画,两相交汇之处则是树木粉碎,地面撕裂,呈现出一片宛若深渊的环形虚空,约有手臂粗细。在这片环形虚空的边缘,一切都模糊不清,似乎在往其中倾斜,坠入那片黑暗中。

 塞萨尔拉下窗帘,看向信使。“这条环形的黑暗是什么东西?”他皱眉问道。

 她用那双玫红色的眼睛盯着他。“那些本来该撕裂你的东西。”

 “你觉得我为什么还好好的?”

 “不好说,”信使说,“你非要我说,那就是你把荒原某个地区的诡异现象带了过来,覆盖了这片领域,荒原和现实的边界也一并扩张了。本来这条边界会落在你身上,把你给撕成碎肉块。”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塞萨尔说。

 “也许是你变了,也许是诺伊恩周边区域变了,或者是你待在诺伊恩周边区域,就会自然而然引发异象。不止是荒原和现世发生冲突,两种流逝的时间也在发生冲突,这条界限就像刀锋一样撕裂了落入其中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