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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不久,他们就到了预定的城镇附近,路途上本来有个村庄,如今却完全不见动静。塞萨尔吩咐青蛇喝止商队,站在山边远望过去,这才发现村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仍在焖烧的废墟。废墟中有烟雾腾起,直入云端,远看就像一大片烧黑的炭窑。
青蛇只告诉他说,前方没有生命的迹象留存,看起来她并不在乎究竟是谁做的。说完她就往马车椅子上一座,研究起了纳乌佐格的神文。信使则特地去探了路,回来告诉他屠杀和野兽人无关,村口还贴着多米尼王国的告示。
“为了惩戒背叛王国的地方领主,因此加重了赋税。”信使说,“告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没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把整个地方都付之一炬。”
“来收缴赋税的,大概率是其它家族的士兵。”塞萨尔说,“也许是交不出赋税,所以就把人杀光,把村庄付之一炬了,也许是起了肢体冲突,所以就把人杀光,把村庄付之一炬了,或者,派士兵过来收税的家族本来就想挟私报复,总归就是要把人杀光,把村庄付之一炬。这边的贵族报复敌对家族,大部分都会从劫掠屠杀另一方领地里的村庄开始。类似的事情在奥利丹就很常见。”
“你们的行事方式可真是诡异。”信使说,“这么做的实际意义在哪?”
他揣摩起下颌。“其实就是有人冲进你住的地方,把你家里名贵的家具全部都砸烂,然后耀武扬威地离开。性质很类似。这些村庄就是本地领主的家具,村民则是椅子腿或桌板一类的部件,虽然不是很名贵,总归也是权威和家族尊严的象征,而且还能贡献赋税。”
“你说这话就像是站在高处往下看,描述畜栏里兽群的行为。”信使打量着他说。
“很奇怪吗?”
“确实奇怪,你来自什么地方?”
“以后你会知道的,“塞萨尔只说,“也许会知道。”
“那你还是别说了。”信使回说道,“说回这屠场,刚到这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失控的兽群光顾了村落。结合我在哨所站岗的族群同胞来看,那位城主对兽群的约束比我想象中更可怕。就算他只是主宰者的提线木偶,也是个极其了不得的木偶了。”
塞萨尔皱起眉,他确实有段时间没考虑过老塞恩了,也许伊丝黎都比他考虑得更多。逃出诺伊恩之后,除非必要,不然他完全不想回忆那座城市。
“老塞恩......”他说,“我很难说他最后会怎样。但我相信,以主宰者现在不敢见人的状况,他想操纵挂在老塞恩身上的线,也不会是什么易事。”
“走出智者之墓的可不止是你一个,先知。”信使否认说,“情况一直都在变化。”
“的确,”塞萨尔陷入沉思,“当时只是一个名叫柯瑞妮的女巫在引导老家伙,要是换做亚尔兰蒂在诺伊恩......”
“法兰皇后不是还没拿到叶斯特伦学派的血池吗?”信使用一个提问打断了他的沉思,“据我所知,她的一部分灵魂还在你们手里,拿到手了,她才能成为菲瑞尔丝大宗师一样的存在,拿不到手,她也只是一个空有记忆的残缺灵魂。”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我综合了两位萨满的情报,和你的妻子也有情报交换,已经足够我了解状况了,先知。不过,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语气太冲?”
“你这家伙前一句引导我考虑亚尔兰蒂,后一句又说我考虑得极其失败......”
“习惯了,”她说,“今后我会注意。”
“习惯这样调教手下?你这人看着语气温和,说起话来反而习惯性的调教起我来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信使只说。
塞萨尔稍稍咋舌。“总之,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情从来不少,那位无名萨满才能到处血祭却无人关注。”他说着打发青蛇起身,叫她去吩咐商队继续行驶,这家伙一看起神文就完全不管外界了。“实际上,按它血祭的频率,一支雇佣兵军队近些年来犯下的血案都不见得比它少。”他补充说。
商队缓缓驶过废墟,塞萨尔看到村庄畜栏里不见猪和羊的尸体,反而人类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身体多是刀伤剑伤,就知道这事和野兽人关系不大。牲畜似是作为赋税一起带走了,只有几条狗在啃食村民尸体,受惊退到废墟阴影中,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他们。
看起来屠杀刚发生不久,尸体尚未腐烂,不过已经有苍蝇在嗡嗡乱飞了。从荒漠那边翱翔过来的秃鹰也落满了林地枝条,远看黑压压一片,更远方还有更多秃鹫成批成批飞来。塞萨尔吩咐车队暂缓,随后就朝焖
烧的废墟走了过去。
正是黄昏时分,青蛇打了个哈欠,说车队需要尽快扎营,于是带着车队继续上了路,要他稍后跟上。当然塞萨尔知道,这家伙现在满脑子神文,想要拿纳乌佐格下手,对一处人类自相残杀的遗迹自是缺乏兴致。除了狗子依旧站在他身后,就是来考察法兰人生活环境的信使了。
有人对往上仰望神文更有兴致,就有人对往下注视众人更有兴致。这两位野兽人虽然都是法师,态度对比却很明显,青蛇更像是本源学会的法师,信使则更像是阿尔蒂尼雅历史故事中那些各有政治理想的法师。
其实从思想瘟疫到土地侵蚀,再到板块沉没,卡萨尔帝国前史的法师组织并不高高在上,甚至就像这位食尸者信使。至于这些灾难的初衷,大多也不是空想。
据阿尔蒂尼雅说,他们热衷于世俗世界的政治实践,热衷于考察各个时期的社会,热衷于记录各个阶层的人们,分析他们的生活和生存环境,有的法师甚至会混迹在贫民窟里四处奔走,只为书写关于底层人的理论。然而从结果来看,一旦他们有了自己的理想,往往就会引发比本源学会法师更加可怕的灾难。
究其原因,也许就是想用法术这种非现实的手段大规模扭曲现实的结构,达成一种超越现实的结果,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几乎都引发了极其超现实的荒诞至极的灾难。
行走在村落中,黄昏的落日逐渐拉长了废墟的影子,就像道道狭长的裂缝,切开了生和死的界限。秃鹫还在树枝上等待废墟不再燃烧,不时就张开翅膀发出刺耳鸣叫,恐吓意图抢食的狗。那些巨大的黑影看着就像观众席上的看客,舞台自然是这片屠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