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诛贼!”
“诛贼!”
一群人沿着寂静的街道一路前行。逆贼并无防备,伪宫门居然洞开,不用攻坚就能入内。年轻武官振臂大呼:
“奉朝廷密诏,安长史为宣抚,令我诛杀反贼!有敢违抗者,诛杀九族!”
轰然一响,伪王的护卫官兵,居然各个丢下武器,逃窜而走。年轻武官带着弟兄们一拥而入,直冲逆贼寝室。
那逆贼仓皇而起,光着头,赤着脚,开门想跑,见有人来了,惊恐之间,既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跑,只有本能地用手顶着房门!
年轻武官带人冲进去,砍瓜切菜一样一顿乱杀。
逆贼格挡,翻滚,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一刀砍了过来——
一声清响,砍中年轻武官腰间,却没有鲜血溅出。
年轻武官趁势追击,那柄曾经斩过鼍龙的钢刀,削铁如泥,砍下逆贼的头颅,甚至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赢了!”
“赢了!”
“逆贼已经伏诛!”
他翻身上马,高举逆贼首级,穿过街道。一时间,军民人等,无不冲出房外,仔细查看,欣喜若狂。
跪拜磕头的人又哭又笑,趴了一地,欢声震天。这一场平叛,没有伤到任何百姓,连卖炊饼的早市都照样开张!
“真不错,真棒。”沈乐开开心心地跟在马后,看着年轻武官耀武扬威,持逆贼首级抚定城中;
看着他返回家里,和妻子四目相对,妻子松开裙刀,终于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看着小儿子哇的一声,扑进父亲怀里;
看着他在灯下解开鱼袋,捧出那枚铜印:
“咦,砍坏了?”
沈乐伸头去看。铜印上,深深的一道刀痕,延伸在字迹上面。
想来,冥冥之中,就是这枚铜印,这枚治水的纪念、上官赠与的铜印,护住了他的性命,让他建功?
沈乐一时也为他高兴。年轻武官不由得更加振奋,朝廷封赏下来,他不为自己的恩荣为喜,反而请求上官:
逆贼刚刚伏诛,正好是趁机出兵,把逆贼割让给金人的关外四州,收复回来的时候!
“愿得马步千人,死士二百,赍十日粮可济!”
出兵!
出兵!
十战至山砦高堡,七日至西和,亲冒矢石,率众攻城!
这一战,金兵死者蔽路,节度使率众奔遁。年轻武官一口气升到中军统制,节制他打下来的重镇。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逆贼心腹想要为主子复仇,居然派人把他毒死!
“啊这……”
沈乐默默地看着满城缟素,军民人等恸哭一片,像是死了至亲手足一般;
默默地看着整支摧锋军满怀愤怒,几乎兵变;
默默地看着朝廷下旨褒忠,为他立庙祭祀,庙成之日,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默默看着百姓为他塑起了神像,把他斩过鼍龙的那把钢刀,刺过鼍龙的那把钢枪,甚至那枚裂了的小印,一起佩在神像上面,承受香火;
默默看着正殿侧殿,廊前屋后,百姓自发捐款,塑造了战死士卒的泥像,一起供在庙里;
默默地看着这座庙宇,一日一日香火鼎盛,甚至压过了城隍老爷的庙宇……
“好人不长命啊……就,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到这个时候,只能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死者一灵不昧,被大量百姓怀念祭祀,大概,也许,可能,是可以有点灵应的吧?
就像哪吒的庙一样,他死后,他的母亲为他立庙受香火,如果不是被李靖打碎了金身,哪吒本来也是能成神的?
沈乐久久无语。眼前一暗一亮,又回到工作室里。一排又一排的泥塑,扭头对着他看,眼珠子绿幽幽的,仿佛穿越了时空:
你看见了吗?
你知道了吗?
你了解了我们的来历,了解了我们的过往生平,了解了我们何以成神,了解我们守护的对象了吗?
沈乐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他再一次向这些泥塑伸出手去,同时弥散开精神力,去感知它们的力量:
这一次,一种格外明晰的感觉,映入他心头。除了组成泥塑的泥土,水泽,草木;
除了泥塑当中一粒一粒的金属,泥像上的贴金,妆奁当中的金银首饰;
除了泥塑历经千年所受的香火,熔炼这些金银的火焰;
除了金木水火土五行,除了它们对大地、对水脉的感应之外,沈乐分明感受到了另外一种,非常鲜明的力量:
那是,百姓的仰慕和崇敬,百姓的爱戴和期望,百姓的寄托和嘱咐。
那是香火,又不是香火,那是信仰之力,也不完全是信仰之力。
简单地说,那是爱着百姓,爱着这片大地,为他们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做出牺牲,才能得到的回馈,才能凝聚的力量!
“我明白了……”
沈乐默默闭着眼睛,感受这些力量环绕在自己身边,却很难被自己调动,与自己共鸣。
我到底还是一个宅家分子,没有努力去帮助别人,没有为别人做出贡献;
知名度不够,没有接受别人的感激,也没有办法凝聚人心的力量吧?
“搞不定就搞不定吧……我也不强制你们帮忙,对不对?”他喃喃着,努力展开精神力,去仔细描摹妆奁修复之后,额外多出来的线条:
“大不了,我把你们的力量吃透了,把这些符篆线条吃透,直接发给特事局,让他们去折腾?特事局的忙,你们总肯帮了……”
那是国家机构,是国家力量的一部分。
如果你们心怀忠义,如果你们能和这种力量共鸣,那么,给特事局帮帮忙,应该不难?
他正在这样想着,铜片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吐出一股热流。霎那间,沈乐就感觉自己的视野无限拉高,无限拉远,直接扑进泥塑当中:
啥?
还有?!
或粗或细、或弯或直的线条绕着沈乐周围,形成一个特别繁杂的图案。
沈乐站在图案中心,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一个阵法上面,下一刻就要发动;
然而,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阵法少了点儿什么。也许是少了枢纽,也许是少了一些本源力量,也许是少了控制它的东西……
有了这些东西,他大概能很方便地控制泥塑群,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在哪儿停下来就在哪儿停下来;
没有这些东西,他就得努力积蓄力量,靠自己的力量催动泥塑,很可能,还要靠铜片指路,才能偶尔动上一动。
这缺少的部分是什么呢?
沈乐一个泥塑一个泥塑地向前摸索。送嫁的队伍,从扛万工轿的轿夫,到骑马伴送的神将,再到热热闹闹的吹鼓手;
陪嫁的家人,从乘着小轿的侍女,到抱着猫——或者自己就是猫——在地下跟着走的侍女,再到一房一房的家丁仆妇;
一百零八抬妆奁……最后一抬是红漆棺材,那棺材已经现出了木头质地,他帮忙上过了好几遍漆……
最前面一抬是那枚小印……小印……
等等,那枚小印,还没修好啊!
那枚小印上的字迹,到底是什么字来的?
沈乐扑到工作台前,抓出几张小印的照片,在上面仔细添笔描绘。描一张,摇摇头,往旁边一扔;
再描一张,摇摇头,再往旁边一扔。
连续描了七八张,才算勉强符合记忆中的样子,再打了个格子,开始从头画起:
“这字……这最后一个字,应该是‘水’……所以什么水?治水?他那个上官送给他的,很可能真的是‘治水’这两个字吧?”
就是古代版本的治水纪念章之类的玩意儿了。沈乐把小印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蘸一蘸印泥,往宣纸上盖一下,再往自己手上盖一下。
铜印十分抗拒,折腾半天都盖不下任何字迹,直到沈乐破罐子破摔,把铜片绑在它上面,拼命输入热流:
“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熔了!熔了啊!熔了重新打一个!!!”
熔了是不可能的,这枚铜印只是挨了一刀,裂了,它并没有少掉什么东西。
沈乐估摸着,他要是自己来修的话,大概会把铜印烧红,烧得软一点,再扔进某个机械里面,努力压平?
把那道裂口压实,压合在一起,然后,再一点点雕琢,一点点修复出原有的形状!
虽然这种修复方式,回到学校,一定会被老师打……
但是,熔了什么的,用来威胁这枚铜印,他还是能说得出口的。而铜印可能有点儿灵智,它居然也听进去了,有了反馈:
小印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很快,它开始奋力吸收沈乐供给的热流,像个漩涡似的,滔滔不绝地往里吸:
沈乐盘膝端坐,把丹田里金色圆珠的速度转到最快,都有点儿供不上它吸收的力量。眼看着就要吸得面青唇白,形销骨立,援军猛然到了:
【沈乐!坚持住!我来!!!】
噼啪一响,一道电光自空而落,劈在铜印上。
沈乐:“……”
小油灯你是想劈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