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笔者 作品

第134章 星火之歌:岁月(4.8k)

 (1) 

 泥娃和天佑在炕边端着碗吃红薯稀饭和玉米面馒头,娘在炕尾织毛线,其他兄弟缩在炕上的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连肩膀都不敢露出来。 

 这年头穷是真的穷,一家子八个兄弟,除了已经跟着大人下地干活的大哥,其他七个只能凑出两套冬装大衣。 

 其中一套是买给天佑的,一套是另外六个兄弟共有的,谁要出去上厕所就披在身上,或者吃饭时轮着穿一穿,穿着衣服的就坐起来吃饭,其他人躺在炕上的棉被里再等一等,以免冻着。 

 兄弟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周边村哪个贫苦家庭的小孩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连女娃也不例外,只是她们在另一个屋。 

 独自拥有冬装的天佑则是比较特殊的那个,村里所有大人见了他都把他当小祖宗一样供着,哪家时运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穿的用的不够了一齐来凑。 

 几个更小的娃子经常期盼天佑赶紧长大,一旦身上的衣服穿着不合适了,村人就得凑钱做新的,旧的说不准就落他们身上了,冬天就有机会出门了。 

 穷苦人家的娃子很少想什么公平不公平,都习惯了,从小到大每到过年那几天把煤一烧起来,全家人都能在屋子里活动,包括大哥在内,小一辈还得挨个儿给神神磕头,再给天佑磕头。 

 村里哪家的娃儿都知道天佑不是真正村长家的孩子,是神仙的孩子,也没人对此表示过怀疑,因为那些动物见到天佑都会趴低身子表示臣服,春天他一招手就有鸟儿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手臂上,连村口最凶的狼狗也不敢跟他呲牙。 

 泥娃吃完饭赶紧脱下衣服换上下一个兄弟,自己钻进炕上,天佑还在啃着馒头,就见老山把子推门而入,带起一阵萧瑟的冷风。 

 “大大,你去镇上看到个啥嘞?”泥娃刚吃饱喝足中气十足。 

 老山把子一脸严肃:“额(我)可跟你们说,以后出去可不敢乱说话咧,镇上建了个委员会,要抓特务咧!以后出去人人都要带袖章,镇上的书记在印本本,之后可也要带上!” 

 孩子们不停讨论着老山把子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有天佑没有参与进去,他从老山把子的眼睛里看出了忧虑,那份忧虑是针对于他的。 

 十里八乡都知道村里养了个神仙的孩子,在镇上书记口中的“破旧”面前,他们能护着这孩子多久?要不是神神是整个县的神神,村里怕不是连神像都要藏起来。 

 “额们这地方偏,希望不要闹得太大。”老山把子长叹一口气。 

 在他看来,养着山神的孩子那是积德,万一中间出点什么事,怕是几辈子都洗不清身上背着的孽。 

 但世道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命运这种东西,对谁都不会有丝毫怜悯。 

 ——— 

 (2) 

 胡墨拍了拍肩上薄薄的积雪,向后一伸手,自有警卫员给他送上一副精度不算太高但依旧珍贵的军用望远镜。 

 与他同期入伍的小伙子们很多都转业了,只有胡墨依旧待在军中,甚至依旧留在西北这片苦荒之地,由于发挥出色,摆平了好几次动乱,军衔也水涨船高。 

 这里的天穹干净的像是一整块宝玉,风吹过满谷都是清新的气息,湖水也像是镶在大地上的镜子,如此澄澈,却本该没有什么东西能拴住一颗泡在醋里长大的晋人之心。 

 但军中的人都知道,能让这位营长魂牵梦萦的并不是接天的草原,也不是清冽的高原湖水,更不是远方的皑皑白雪,只是一个长的好看的异族姑娘。 

 那姑娘比雪山生的还好看,眼睛红得像是兔子,总是记不住事情,却能记得她有一个要找的人。营长几年来一直帮衬着那位姑娘,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要过年了,小李,咱们这趟回去后你记得准备些年货给阿娜特送过去,按去年的准备就行。”胡墨没看出什么异常,放下望远镜,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吩咐着身边的警卫员。 

 “是!”警卫员敬了个礼,随后身体略微放松下来,“营长,阿娜特姑娘和伱都不小了,要不今年我多准备点东西,你……试一试?” 

 “试什么?”胡墨一时没反应过来。 

 警卫员嘿嘿一笑:“求亲啊!” 

 胡墨立马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去你丫的,还管起老子的事来了。” 

 警卫员依旧笑嘻嘻的,现在算是两人的私下谈话没必要绷着,“营长,你真不试一试?这么多年了,就是你不急,人家姑娘也要恨嫁了呀!” 

 胡墨摆手拒绝了警卫员的提议,说:“你懂

个屁,人家心里有人了,我就是把她当妹子看。” 

 “有人?可从来没听说过阿娜特姑娘和谁有过接触啊?那么安静孤僻的一个人。”警卫员难以置信,“而且营长,我可是从你当班长那天起就跟着你了,这几年你敢说你对人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胡墨显然想骂人但最后却化为了一声叹息:“有想法又怎么样?说了人家心里有人了你娃是不是听不懂?非要来恶心老子?” 

 警卫员睁大眼睛,“真有人?谁啊?就那姑娘成天除了买卖东西其他时候半个字儿都不带往外蹦的性格,能和人交往上?而且营长你围着她转了这么多年,还有谁不开眼地往上凑?” 

 “她忘了。” 

 “什么玩意儿?”警卫员没听懂。 

 “阿娜特说她记着有一个人,对她而言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是她忘了是谁。”胡墨说到这里心情显然也不是很好,“但是她忘不了有这么一个人,虽然那个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找她,但她依然忘不了。对她而言,那个人比圣湖还重要。” 

 警卫员懵了:“这算啥事啊?有没有这个人都还不知道呢,万一是她脑子问题幻想出来的呢?营长这你也信?” 

 “你懂个屁。”胡墨还是这一句,“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我见过她睡着说梦话的时候,在梦里她都还惦记着那个人,含糊着问你是谁你在哪儿。而且她一直贴身带着一个纹路很奇怪的徽章,我问她,她只说和那个人有关,但那个徽章是干什么的她也忘了。” 

 “那咋办啊?要是那个人一直不出现你看人家姑娘守一辈子寡,你也跟着单一辈子不传宗接代?”警卫员傻了,“要不营长你试试多亲近亲近人家,说不准以后你在人心里的地位就比那个不知名的人高了呢?” 

 胡墨没有说话,他何尝不想试试?但有些东西他很明白,自己的一辈子……或许对阿娜特来说并不是一段多么漫长的时间。 

 这么些年下来,阿娜特的外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长得嫩,胡墨之前也一直是这么想的——直到上次他帮阿娜特一起割干草时,他看到了她的失手,看到了镰刀上沾染的血迹,却没看到阿娜特手上有任何伤痕。 

 也许她真是雪山的女儿,是诞生于祁连山脉的精灵,能让她不能忘怀的,或许是另一个精灵——乃至于神灵——才对吧? 

 不过胡墨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过分在意,反正阿娜特亲口说了自己是她唯一的朋友,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