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婉玲和春香游玩归来,周焕章怀着欣喜,打算向女主人禀告此事。
周焕章自然不敢打扰,耐心等待,房中逐渐安静下来,他才故意咳了一声。
“谁?”
“夫人,是老夫。”“周先生,有什么事?”
“有一桩大生意,请夫人过目。”
不一会儿,春香打开门,云鬓尚乱,双颊潮红。“夫人,有件古画,当了五万银票。”
陈婉玲凤眼微睁,略略诧异。
周焕章展开画幅,铺在案桌上,春香高举盏灯笼,陈婉玲细细察看,良久,不置一词。
周焕章内心发虚,论理,收进这么精致的古画,陈婉玲琴棋书画样样通晓,雅兴甚高,难道不予评价?
“夫人,你看此事如何?”
周焕章耐不住房中静寂,发问道。
“好,好,真是妙极。”陈婉玲脸上神情微妙。
周焕章顿时眉开眼笑,大气长舒。
“妙在作伪精明,瞒过了不知多少高手?”
周焕章脸色大变,惊叫失声:
“夫人,伪在何处,老夫怎么看不出来?”
“岂止你看不出来,连几代君王亦被骗过了。”,“夫人请指教!”周焕章心里凉了半截。
“粗看此画,用笔、着色、气势、布局,无一不像戴巡官手迹,似无可挑剔,尤其斗牛之态,更逞野性,乃戴画一大特色,仿作高明,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能瞒过一般俗眼,却瞒不过有识之士。”
“夫人慧眼,老夫凡俗之辈,实在看不出疵之漏。”
“你看。”陈婉玲鲜红的指甲尖在画面游动,引导周焕章的视线定在逃窜之牛的眼睛:
“大凡败走之牛,莫不寻求保护,它的主人在树洞中藏匿,败牛正向牧童奔去,故而牛眼中应当有牧童的影子,这正是戴嵩画牛与众不同的特出之处,历来为人称道,世有定评。但此画中牛眼空白无神,足见临摹者一大疏忽,露出马脚,瞒不过我,故而
推断此物为机品。”
周焕章恍然大悟,汗如雨下,大错酿成,五万银子换来一幅赝品,如何了得?他心有不甘,问道:
“那画中三位君王御宝,难道也是作伪?”
“御宝自然是真的,天子并非无所不知,大凡宫中太监收到进贡之画,皇上无暇细看,草草用印,交内务府收藏了事,因此赝品混杂,在所难免,只是此画竟瞒过了三位天子,实在不可思议。后来不知被哪双慧眼识破,剔除出宫,流落民间,画即伪作,御宝便成笑柄,贻笑天下,所以,这幅画分文不值。”
“夫人,老夫昏味,轻率定夺,给夫人造成巨大损失,愧对夫人信赖,自请辞职,闭门思过。”
周焕章老泪纵横,跪地请罪。
“快快起来,我何曾责怪于你?”陈婉玲对他道:“周先生不必惶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老马尚有失蹄,何况我等凡俗之辈,此事还能挽回损失,周先生不必绝望。”
周焕章转悲为喜,道:
“真如此?别人还能用五万银票赎回赝品?”
“坐而待之,银票当然不会送上门,又不能去潘府讨要,我有一计,可保银票完晒归赵。”
“夫人赐教。”
陈婉玲附他耳边,悄声细语,周焕章面有喜色。
翌日,“陈记”典当铺广发请帖,邀请宁波典当业同行、古玩商贾等一干人,到本城“醇阳春”酒楼赴筵。众同业诸人不知何故相邀,但知道“陈记”典当铺生意兴隆,后台强硬,口碑颇佳,都来凑兴,联络感情。
周焕章出面张罗,招呼客人,忙个不已。
待宾客入席,看看同业到齐,周焕章满脸堆笑,对大家拱手道:
“敝号在宁波做生意,承蒙诸君照看,小有获利,特请诸君赏脸,小酌一杯,聊表谢意,多请各位尽兴痛饮。”
言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叫好,各自干杯,一时觥筹交错,猜拳行令,热闹非凡。
座中仍有人纳闷,小声议论:
“周掌柜莫非发了大财,作此慷慨之举?”“或许有求于众人,未便开口吧!”
“不吃白不吃,痛痛快快喝它娘。”
周焕章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做笑不话。
酒过三巡,周焕章站到堂中,神情肃然,声音清朗,道:
“诸位来客,在下有话要说,”
堂中顿时安静,鸦雀无声,齐刷刷将目光扫向他。“生意人以诚信为本,义气为重,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方可取信于顾主,财源不断,朋友遍天下,”
他嗓音忽然低没、作痛责之状:
“然而,敝号日前以巨金当得一幅古画,乃晋时戴嵩斗牛图,
经鉴定乃属赝品,请诸君共赏”。
一个伙计上前,展开《斗牛图》,顿时引起各方惊叹;
“呵,画技不错,有戴巡官画风,怎会是假?”
“尚有天子御宝呢。”
“可惜,当银白扔了。”
周焕章道:
“此画若瞒外行,尚可敷衍,画中仅牛眼睛中无牧童身影,余则惟妙惟肖,无可挑剔。但生意人不可以讹传讹,让赝品流传于市,坑害更多的顾主。敝号甘愿损失当银将此画当场销毁,以表诚信,端正店风。”
说罢,燃起火烛,将画付之一炬。
“可惜呀!”
“赝品尚可低价出手。”
众人拍手称快,赞赏周焕章光明磊落之举动。几天内,消息传遍全城,街谈巷议,都替“陈记”当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