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挺之皱眉道:“今年及第的举人,还是要多往河北安排,换一拨新血,以促成河北之长治久安。”
“没有那么多职位,”卢奂摇头道:
“说到底还是政策偏斜,河北沿永济渠一线,是否应该划入和雇行列呢?值得我们认真商榷。”
他是河北人,自然想为河北考虑,眼下大唐的外患不少,但内忧,首推河北。
“行不通,”中枢侍郎韦陟道;
“永济渠划入和雇,更不利于河北租赋,将极大的增加漕运经费,这是给朝廷增加负担,这件事将来可以考虑,但如今不行。”
卢奂叹息一声,无奈摇头,他也清楚眼下的朝堂可谓隐患重重,不单单是财政问题,还有数量庞大的守选官员没有实职,以及填不完的藩镇窟窿。
花钱的地方遍地都是,赚钱的路子却是越来越少。
今天这场议事,气氛非常沉重。
在座的很多人都富得流油,而且不缴税,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忧国忧民,因为如果不为国家着想,他们的好日子也延续不了多久。
李琩关于这样的话题,是完全插不上嘴的,人家们都是专家,他是一个门外汉。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琩才找机会凑到李林甫跟前,小声道:
“恶钱一道,有利有弊,削减军费,藩镇势必抵触极大,施行不利,是不是可以利用恶钱,来暂时的缓一缓财政压力。”
李林甫一听这话,夹菜的手掌悬在空中,皱眉陷入沉思。
他是财赋一道的顶级专家,自然听明白了李琩的意思。
那就是军费不削减,但是我会让钱变的不值钱。
工资还是四千,但只有从前三千的购买力。
这样一来,起码名义上,我没有削减你们的军费,那么阻力也就没有了,加入恶钱之后,财政压力也会适当减轻。
只不过李林甫一向抵触恶钱,当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犹豫的,因为他担心口子一开,控制不住。
“今晚仍去挹翠楼,安排达奚盈盈见我,”李林甫小声道。
李琩点了点头。
.......
盖擎身上有杨玉瑶拜托的事情,但是今天在偃月堂,他实在没机会找李林甫开口。
整天都是在商议赋税的事情,他一个军府的,只有听的份,没有插嘴的份。
于是他找上了李琩,因为李琩在李林甫这里更随便。
“不着急,晚上我与右相要碰头,可以在那个时候说,事关河西,你也一起来,”李琩小声道。
盖擎点了点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韦昭训从外面进来,但是他不是来找中枢汇报事情的,而是找李琩。
他将李琩拉至一个角落里,小声道:
“闹起来了,门栓都被砸烂了,我故意放纵他们,他们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如今砸了公衙的门,可以收拾了,但是我不方便出面。”
他说的是河西兵的事情,那帮人一直在闹,就没有停过,你想拖延,人家也担心拖得久了事情更没有着落,于是每天都聚集在一起,去右金吾要说法。
韦昭训按照李琩的意思,故意惯着这帮人,以至于这帮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今天又故意让老黄狗去挑事,这帮人受不了了,眼瞅着自己原本的职位成了那帮西北土匪的,气一下就上来了,因此引发了冲突。
“你派人去一趟,下手狠点,别死人,”李琩朝盖擎道。
盖擎笑了笑:“我明白。”
随即他便派人去了左领军卫,交代给了妻弟卢绪。
任何一个部门,想要平稳运转,一是要拥有健康的财政系统,二就是绝对服从的手下。
盖擎军方出身,深谙其中的道理,让他来管理一座军府,比管理赤水军容易多了。
眼下的左领军卫,已经安插进了不少他的人,都属于级别不高,但是权力却不小。
这种现象在任何时期都很常见,你的办公室主任不如你的副主任在公司说话有分量,那你就要思考,副主任是否是公司领导的嫡系。
盖擎的老丈人家里,其实是不太行的,虽然在卢家也算是比较光鲜的一房,但是没有能打入长安,一方面因为关中排斥河北,另外一方面,当下的大唐最难的就是升官了。
卢之翰,官至临黄县尉,妻子出身京兆韦郿城公房,父亲韦渐任京兆府金城县令,她与卢之翰育有两子一女。
女儿就是盖擎的妻子卢氏,长子卢绪,明经及第,先是在金城县担任法曹,后来被盖擎调入左领军担任骑曹参军事。
小儿子今年才四岁,名叫卢纶,历史上的大历十才子之一,眼下不在长安。
收到命令后的卢绪,第一时间在左领军卫点了一百人,只拿个短棒,便朝着右金吾卫衙去了。
唐律规定:差兵十人以上,并须铜鱼,敕书勘同,始合差发。
盖擎这边没有将印,但是有铜鱼和敕书,可以调兵。
敕书,有临时的,也就是皇帝的即时旨意,但也有时效性的,卫府的敕书就是时效性的,期限是一季,也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一到,旧敕书就要交还中书省,更换新的敕书,没有敕书是发不了兵的。
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偷走虎符就可以调兵的情节,实际上在古代任何时候都是不适用的,除了信陵君魏无忌,人家本来就有极高的威望,而且还是杀了主将夺的兵权。
在大唐,大规模调兵,要四样东西,敕书、印玺、旌节、铜鱼,四样缺一不可,全部掌握在皇帝手里,最后那个铜鱼,也是皇帝和主将一人一半,合在一起才起作用。
卢绪带人抵达布政坊之后,一个手势,手下分作两拨,将右金吾衙门口的巷子两头堵死,然后便冲了过去,见人就打。
邦邦邦的锤击声沉闷而有力,惨叫声响彻周边。
这帮人想要躲进右金吾避难,结果大门被从里面关上了,他们只有挨打的份了。
人不狠站不稳,解决事情下手一定要狠。
李琩和韦昭训的想法,都是一劳永逸的将这件事解决掉,所以下手很重,底线是不死人,但不包括被打残。
你身体有残疾,就不符合卫府的条件了。
打完之后,卢绪便收队离开,留下一地哀嚎,而这帮人也不会有人管他们,自己得想办法自己回家养伤。
挨了这顿毒打,他们是肯定不敢再闹的,欺软怕硬,人之本性,你跟他玩狠的,他就老实了。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卢绪在布政坊的一处地方见到了徐少华,于是问道:
“都走了?”
徐少华笑呵呵的让人拎过来一口箱子,拍了拍道:
“都走了,辛劳弟兄们了,一点差务费,算是犒劳大家。”
这样的钱卢绪不会不收,笑纳之后,将钱全都给参与的卫士们分了,随后道:
“上面有令,着我继续盯着这些人,哪个要还是不老实,我会暗地里摆平,今后的事,右金吾就不必插手了。”
“有劳有劳,”徐少华笑道。
卢绪笑道:“自己人,应该的。”
等到人都撤走之后,右金吾才打开正门,开始收拾巷内的一片狼藉,清洗满地的血渍。
这件事说到底,其实是这五十名金吾卫吃了大亏,丢了编制还挨了打,医药费在大唐,是非常昂贵的,他们今后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他们的人生因李琩而改变。
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条食物链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