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凝固,看台上鸦雀无声。
这种时候,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破局的,否则圣人下不来台,太子也下不去,事态会变得更加复杂。
有人站出来了。
太子少保中书舍人崔琳起身道:
“臣以为右相说的对,此字不吉,太子孝心赤诚,世人皆知,但姓名乃父母所赐,不敢更改,臣请圣人为太子更名。
”
一句话,将太子名字的问题推到了李隆基身上,名字是你起的,太子无错,今日既然知道是恶名,那么太子愿意改。
他这么一开口,瞬间便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请圣人为太子更名。
李祎赶忙给太子使了一个眼色,李绍也赶忙站了出来,跪地请求父皇更名。
李隆基冷冷的注视着下方的儿子,沉吟半晌后,缓缓道:
“元亨利贞,便取一亨字,幸得右相提醒,否则朕险些误了吾儿。”
“圣人英明,”众人纷纷跪地。
这件事表面上,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但实际上在李隆基的心里已经有了芥蒂。
他常年打压太子,可谓世人皆知,那么太子对他的怨恨有多深,他心里是没数的,李林甫今天这一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提醒朕,太子对朕的不满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他现在老了,体会到了自己的父皇当年惧怕自己的那个眼神,唯一的不同在于,自己当初手握兵权,而眼下的太子被困十王宅,难以施展。
不,他虽然没有兵,但还有依附他的臣子。
李隆基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信安王。
皇帝最怕的就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知场合不合适,还是立即便给太子改了名字。
而太子眼下,心中的怒意已经是压不住了,对他来说,改个名字无所谓,我都改了好几个了,十王宅的这帮人包括李琩,也都改过,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李林甫说出的这个改名理由,已经不仅仅是羞辱了,完全就是赤果果的宣战。
孤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们终于按耐不住了。
李适之面无表情的坐着,但心里已经是涌起了惊涛骇浪,该来的还是来了,比他预想的更快了一些。
他是不希望太子和李琩过早翻脸的,这对他不利,因为他刚刚出任左相,还没有坐稳当,需要一个平稳的过渡期来巩固自己的权力。
但眼下这么一闹,李林甫势必会将权力握的更紧,他的权限会不断被挤压。
场边,李嗣业起身朝着主看台道:
“飞龙军校尉李朗,出身陇西李氏,愿意一战,请圣人恩准。”
他派出的这个,同样是擅长骑射,李嗣业眼光毒,一眼看出罗圈腿是马上兵,所以派出骑射高手接战。
“虽为宗室,然刀剑无眼,当尽力而为,准了,”
李隆基面无表情道,他的心情明显已经不如刚才了。
老李家是不是出身陇西李,难说,极大可能是冒认,但是陇西李在唐朝被归入宗亲,这是事实。
圣人恩准,场内的两人也开始准备。
他们会在其他人的帮忙下换上适宜马上作战的轻甲,战马一侧会挂一面盾牌,一人一张弓,十支箭。
李晟亲自检查马掌之后,给马带上了眼挡。
眼挡固定在马眼两侧的颊革上,因为马的眼睛可以覆盖周围360度,哪都能看到,眼挡就是为了防止它乱看,只将视线集中在前方,这么做,能够让战马更为听从骑手的指令。
一切准备就绪,李晟和程元振分别向主看台示意,随着兵部官员的一声铜锣敲响,第一场开始。
马射,主要的技术要点就两个,骑术和运动中的射术,而骑术更为重要。
骑术牛逼的人,在马背上是非常灵活呢,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蒙古汉子一样,能在马背上做出各种的高难度动作。
许绍在锣音敲响的第一时间,整个人倾倒于马背右侧,只以右脚踩在马镫上,身体完全隐藏于战马背后,驾驭着战马飞速的绕场奔行。
对面的飞龙军也赶忙策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绕行,他能够察觉到,对手的脑袋其实一直在马颈下方注视着他的所有动作,他如果贪功射马,那么对手就会趁着他换箭的空隙给他来一箭。
不划算的,这样的形势,先出箭必然吃亏。
他们俩就这么绕场奔走着,都没有选择出手,但时间是有限的,只有一刻钟。
外行看起来,会觉得这场面好无聊啊,比如张盈盈父女这样的贵戚,两人骑在马背上,不停的更换姿势,动作虽然潇洒,但总觉得更像是马技表演。
只有行伍出身的人才知道,两人的各种变换都具有针对性,是在不停的寻找机会,所以他们看的聚精会神,仿佛自己已经参与其中。
这就好比足球比赛,球盲只看能不能进球,而球迷能看懂每一个细节变化和节奏转换。
咸宜眼下就是这样,只在乎河西这边能不能射中飞龙军,她都已经准备好鼓掌了,而坐在他身边的就是张垍夫妇。
场内局势终于发生变化,许绍转变战马方向,开始朝着场内圆心奔去,人在马背上互左互右,闪转腾挪,灵活的像只猴子。
李朗见状,策马奔驰的同时弯弓搭箭,犹豫几秒之后,实在无法瞄准,只能退而求其次,一箭射向战马。
许绍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机会,抛弃战马,直接一个翻滚倒地,矫健的身体在翻滚两圈后猛的刹住,随后起身就是一箭。
这样连贯的动作,已经不是技术了,完全就是常年交战练就的本能反应。
他都没有瞄准,敌人动向完全就在他的脑子里。
这么近的距离,身上又是软甲,被一箭射中,挂彩的几率非常大。
飞龙军李朗在一箭射中对手战马后,第一时间从马背上取下盾牌格挡,但还是被射中了大腿,他咬牙调转马头,打算趁着许绍换箭之时,直接踏死对方。
也就是当他正面迎向许绍的一瞬间,一支羽箭迎头而至,他本能的挥动盾牌,但那一箭还是正中他的腰侧。
大腿受伤还能强撑一阵,腰部中箭瞬间就丧失战斗力。
一声惨叫,李朗仰天坠马。
程元振赶忙带人过来将李朗抬走,交由场边太医署的人疗伤,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看台上,咸宜第一个站起来拍手喝彩,兴奋雀跃,杨洄不好意思的也跟着起身,击打着手中的两片竹节。
鼓掌,是从元朝开始才盛行的,大唐是以击节代替鼓掌,可以击打桌子,也可以两片竹节互击。
看台上,就他俩在那喝彩呢。
不过也只是短暂瞬间,稀稀落落的击节声响起,随后变得越发密集。
“好快的箭,朕都没有看清他第二箭是怎么射出去的,”李隆基连声感叹,心中对于边关有着这样的儿郎戍卫大唐而感动高兴。
陈玄礼脸色难看,站着一动不动,被高力士踢了一脚后,反应过来,赶忙道:
“勤于习练,便可神乎其技,战场上出箭慢一步是要死人的,飞龙军输在生死场面见的太少,应对乏力。”
另一边的吴怀实也道:
“飞龙军视战马为袍泽兄弟,没想到对方会弃马,还是经验不够啊。”
骑兵肯定是非常注重自己战马的,但是在性命攸关之时,那么战马也只能是武器。
李朗选择射马,而许绍以失去战马寻求机会,这就是区别,不够狠啊。
真要在战场上,我丢了马不要紧,只要射死你,你的马不就我的马了吗?
第一局的第一场,就输的这么惨,李绍的信心瞬间就崩溃了,本来在此之前,他还是觉得非常有希望的,结果第一场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人都伤成那样,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那么剩下七项压根就不用比了。
许绍收了兵器,来到主看台下半跪在地,接过兵部官员递来的八支胜筹,被圣人赞赏一句后,赐精炼宝刀一柄,以及右金吾卫的正式军籍。
有了这个军籍,不出意外,他将来还能传给他儿子,这辈子不用再去藩镇卖命了。
“问问嗣业,他是怎么安排的?”李绍咬牙朝背后说了一句,王难得点了点头,从看台的另一侧下去了。
太子还觉得是李嗣业安排的有问题,他也不想想,本身差距就那么大,三个月能拉回来吗?
而李嗣业此刻没有任何感觉,飞龙军输在什么地方他看的一清二楚,当时就耐心的嘱咐剩下的那些选手,一定要狠,不要在乎战马,摆明了生死局,要不择手段。
而另一边,
“呵......你都能赢啊?那我上去岂不是更稳当?”老黄狗嗤笑的瞥了一眼许绍手中的胜筹,朝李晟道:
“下一场让我上。”
许绍面无表情,下盘却是突然一个偷袭,一脚踏向老黄狗脚背,结果被人家背后长眼似的躲开了。
“你个蠢货,”老黄狗一脸鄙夷道。
李昇皱眉看向老黄狗,摇头道:
“隋王有令,第二场马敦。”
老黄狗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去了。
人群中,马敦咧嘴一笑,抬手转了转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