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擢(zhuo)本来是要去左威卫的,结果没走成,吏部将他的调令给压着了。
所以李琩今天在金吾卫,没见着这个人,人家没调走,竟然也不来上班了。
“我打听过了,张擢的调令是卢奂批的,如今被右相给压住了,”韦昭训打听消息的门路是非常广的,在大将军房内,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李琩道:
“张均站队了,恒山王陵(李承乾),郇国公陵(李象)的选址规划,都是李志暕当年主持的,大理寺这边已经将审出的卷宗,上交门下省审核,要给李志暕定个玉毁椟中,祸殃昭陵的大罪,门下省一旦审核通过,右相便拿李适之没办法了。”
李琩皱眉道:“牛仙客难道会让它通过?”
“说不准了,眼下形势非常微妙,”韦昭训小声道:
“这件案子对李适之来说至关重要,牛仙客想要驳回案卷,也需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否则他也难办,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国祚龙脉,圣人也一直在盯着。”
李琩点了点头:
“牛仙客也是左右为难,一边不能得罪右相,一边又不能轻易驳回,夹在中间,够他受的。”
韦昭训忽然小声道:
“很多人认为,眼下是罢黜右相的关键时刻,所以张均兄弟和卢奂,都已经与李适之站在了一起,昨日圣人突然召见韦坚,很多人私下猜测,恐怕韦坚不会在圣人那里说右相什么好话,自曲江公之后,中枢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朋党,少阳院如果再借机报复右相,右相危矣。”
李琩一愣,一脸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到底算哪边的?你可是东宫属官出身,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在为右相担忧?”
韦昭训摇了摇头:
“大规模党争,定然会引起极大的动荡,像我这样但求朝堂风平浪静,天下平安无事的官员,是不愿看到的,因为历来的党争,韦家多多少少总是会被牵扯进去。”
没办法,长安最大的地头蛇,哪个衙门都有人,想不牵扯进去都难。
这一次的二李之争,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的,双方已经渐渐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李适之更多是自保,李林甫则是未雨绸缪,打算提前搬掉李适之这颗绊脚石。
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谁也停不下来。
李琩甚至都能想象到,这帮人在朝会上,该是如何的唇枪舌剑、剑拔弩张。
可惜了,他没资格参加朝会,看不到那些场面,只能从旁人口中获得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我明天要去一趟咸阳,长安有什么消息,你派人通知我,”李琩缓缓起身,打算离开金吾卫。
韦昭训赶忙道:
“隋王要赶在朝廷的任命下来之前,举荐一个合适的人选,担任右金吾长史。”
杨銛已经是鸿胪卿了,位置空下来之后,吏部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因为不论是李林甫还是严挺之卢奂,眼下都非常尊重李琩自己的意见,就等着李琩举荐一个人,然后他们照批。
李琩思索片刻后,道:
“大郎不是推了平准令了吗?让他来吧。”
韦昭训长子韦光宰,原本被封为平准令,但是一看那副烂摊子,立即便回家称病不干了,半年没上班,等于自动辞职,眼下已经进入守选官员行列。
韦昭训愣道:“他的资历是不是太浅了些?”
李琩笑了笑,道:“资历是需要积累的,总是在家呆着,哪来的资历?”
没有工作经验就不能上班了?
韦昭训微笑点头,平准令从七品下,金吾长史从六品上,在家坐着啥也不干,还升官了,当爹的自然乐意。
“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荐表,让武庆盖了印,递交吏部,尽快让大郎上任吧,”李琩道。
他的印玺都是武庆保管,别人他不放心。
韦昭训乐呵呵的安排去了。
......
每天朝会过后,李林甫照样不去中书门下,而是继续返回家中的偃月堂办公。
并且始终对裴、严二人推心置腹,什么事情,都要与二人商量之后,才会定夺。
因为李林甫很清楚,眼下这个时候,这两人再反水,他才真的危险。
而他在偃月堂的议事,对杨慎矜和李志暕两件案子都只字不提,这样一来更让裴、严二人觉得,人家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太府寺、宗正寺、内侍省,关于贞顺皇后的祭礼,也都准备妥当,明日会与隋王一起离京,往敬陵祭拜,”
李林甫事无巨细,将大小事宜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又转口道:
“韦坚开挖灞水、浐水,通渭水、连接龙首渠的工程,圣人已经批了,为时两年,那么其它各部,要全力配合。”
说着,李林甫抬起头来,看向工部、都水署等官员,道:
“不要因为人家检举我,就为难人家,公事公办。”
牵扯进工程当中的一众官员拍马屁道:
“右相豁达,宽以待人。”
事实上,李林甫是肯定要配合韦坚去做这件事情的,因为他知道,韦坚这么干,早晚会惹得天怒人怨,届时自己便可以怂恿沿途州县官员弹劾韦坚压榨平民,祸害百姓。
你自己找死,别怪我。
这时候,李岫回来了,朝着他爹笑呵呵道:
“盖擎来了,阿爷要不要见一见?”
李林甫顿时皱眉:
“他今日不当值吗?怎么有闲工夫来老夫这里?让他走。”
李岫笑道:
“我觉得盖大郎人挺好的,比盖帅客气多了,人家既然来了,或许是有事呢?”
只凭这一句话,李林甫就猜到,盖擎今日请见,很可能就是儿子安排的。
李岫这哪叫传话?明摆着是在做中间人。
裴耀卿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微笑看向李林甫,道:
“见一见吧,初来乍到,右相还是要多嘱咐一些,也好让他今后任职,知晓些轻重,不至于出纰漏。”
李林甫当下非常尊重裴耀卿的意思,于是便借机卖个人情道:
“那就听焕之的,让他进来吧。”
盖擎这个人,能屈能伸,进来之后异常恭敬道:
“卑职耽误右相议事,罪过罪过,只因有些事情,需要向右相请示。”
李林甫淡淡道:
“说!”
盖擎道:
“卑职奉盖帅之命,执掌进奏院,河西所有的军情奏报,都要经卑职的手,上呈中书门下,卑职疑问,今后是不是应该呈交到这里?”
进奏院谁来管,那是节度使说了算,吏部根本管不了,所以当下的河西进奏院,盖擎接手之后,与凉州之间肯定是重新建立起通畅的联络。
但是盖擎在长安,到底是向牛仙客汇报,还是李林甫,他得搞清楚。
他爹的意思是牛仙客,但是盖擎不这么认为,他还是觉得李林甫合适。
裴耀卿顿时皱眉,看向坐在对面的严挺之,而严挺之也同样表情惊讶。
两人对盖擎是很陌生的,只知道这小子是河西第一虎将,与夫蒙灵察、安思顺并称西北三虎。
但他们没有想到,除了领军之外,人家玩政治也挺有一套。
因为盖擎的这番话,内中的含义,其实是想参与进偃月堂的议事当中。
左领军卫将军,肯定没这个资格,但河西进奏院掌院使,就有了,因为西北有战事,做为河西在长安的情报中枢,确实有必要常来这里奏事。
李林甫自然也听出来了。
不让这小子来吧,有点不太合适,因为牛仙客在兴庆宫的中书门下不管事,所以呈报都会再转交至李林甫的家里。
让这小子来吧,又担心在自己身边埋了一颗雷,什么时候炸,不知道。
于是李林甫将目光看向了儿子,人是你带来的,值不值得信赖,你得心里有数。
李岫微微点头。
隋王妃郭氏做中间人,帮着牵线的,也就是说,盖擎是过了李琩那一关的,李岫对李琩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至少目前为止,裴、严二人还没有反水的迹象,而这两人当初,就是李琩在暗中谋划,依附他爹的,目前看来,两人作用巨大。
李林甫点了点头,眼神在堂内游弋片刻,指了指一个角落的位置,道:
“今后每日巳时,老夫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这里的奏事,其它时间,还是要多顾及卫府的公务。”
盖擎揖手道:“卑职明白。”
那么今天既然来了,又恰好就是巳时,自然也就不需要走了,于是李岫吩咐下人,增设一个坐席,安排盖擎坐下,他小声道:
“巳时过了就是午时,晌午相府有堂食,你留下来。”
盖擎点头答应:“好,多谢四郎了。”
李岫微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便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的这句话,是在暗示盖擎,晌午的时候留下,右相会与你单独会面。
而这场会面,将是两人彼此试探对方虚实的一个过程。
盖擎已经准备好了,他想要化解李林甫对他爹的仇怨,这样一来朝廷对河西的苛待,也许会适当减轻,对儿郎们来说是好事,对他们父子来说,也是好事。
他是完全不看好牛仙客的,傀儡当久了,威望尽丧,李适之已经有取而代之之心,左相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