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两万人的规模逐渐膨胀成三万五千大军,数万人构成的长队几乎首尾连天。
赵四郎很骄傲。
他作为朝鲜北人派的士林领袖,昔日被政敌打败,并赶出王都回到地方,也由此躲过“蛮夷夺政”的风波,没有落下投靠鞑虏的污点。
朝鲜国家虽小,但党争起来比大明还要酷烈。
各种党派层出不穷,即使党争的胜利者也会内部分裂继续斗争。
赵四郎心说世子果然还是太过稚嫩,行事简单粗暴,为了一群贱民殴打两班,导致两班寒心,不然他还抓不到重新起复的机会。
毕竟是年仅二十的年轻人,在鞑虏那做过三年人质,如今没了鞑虏束缚,又骤得“权摄国事”的特权难免得意忘形。
赵四郎本身对李淏世子并无成见,但他不会“投资”一员蠢货,尤其是企图撼动“四民制度”的大蠢货。
等级制度是朝鲜的基石,不知有多少两班、中人因此制度得益,就连如今国王坐稳朝鲜也得益于此。
只有贵族的儿子当高官,贱民的儿子当贱民,这个国家才能世代安泰,否则必将天下大乱。
如今世子表现望之不似人君,即便国王要死保仅剩的继承人,也不得不看一众两班的脸色。
毕竟国王当初便是在两班的支持下推翻了“前任”,按照大明的剧本就是,朱允炆在士绅的支持下推翻了朱棣。
前例在此,国王也得捏着鼻子认下。
不过赵四郎也知道,政变只是最终手段,不能轻易使用,而联合其他高官、两班逼宫,也只会激起国王的抵触心理。
他必须另想他法,劝说国王下定决心废除世子之位、改立其他宗子。
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军队,不能实打实为他所用,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晋升之阶而已,好叫国王看见他的忠心——他一听说鞑虏撤退,便组织“义兵”南下勤王护主。
不过擅长党争的赵四郎没思虑多久便想到“必胜法”,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国王暗中赋予世子国家大权,同时也使得聚集在世子身边的文臣武将愈发膨胀,就连义兵也越来越多。
世子与国王首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子。
哪个做君王的愿意看见臣子愈发壮大,不说李唐太宗逼父政变,就说朝鲜开国君主李成桂,也被儿子架空尊为了“太上王”。
他只要稍加暗示,国王便能联想到开国架空之祸,乃至十余年前推翻王叔的宫廷政变……
言语便是如此,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有时候却能致人死地。
望向远处的天空,赵四郎不由自主地露出坏笑,似乎重回王廷掌握权力的时候又要到来。
就在他满心谋略之际,忽然发现行进的队伍逐渐停下,胯下马儿打了个响鼻,几名将官不由得咒骂前军几句。
赵四郎环顾四周,大军侧翼恰有几处丘陵山脉呈南北走向,不由得心头一惊,难道是遭遇了贼人的伏兵?
好在他的担忧并未应验,一群探马跑回来报信并未遭遇敌兵,而是发现一些木箱子。
木箱子?
他正疑惑间,却见精明的武将早已派人将箱子驮运回来,足足十三个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封口处有纸张书有大字:内有多尔衮、济尔哈朗首级。
另外十二个箱子各写有某位满蒙王爷的首级,以及内藏金银珠宝无数,并留言:请朝鲜大军莫要追击,留给他们一条生路。
一看见箱中有首级与财宝,武将就想将其献给赵四郎,以便搭上高官的人脉,日后在朝中必定蒸蒸日上。
赵四郎起初很想以“军需的名义”收下珠宝,但转念一想,要是献给国王殿下,自己的地位只怕更加稳固,于是打算分离首级与珠宝,但把财宝暂时看管起来。
可谁料这箱子像是着了魔似的,好似驮运过程中触发了某种机关,忽然有声音在内部发出咚咚声响。
难道是箱子里藏匿了伤人暗器?
“停手!”赵四郎刚要出言阻止,却见得令的武将已然完成任务。
十三个箱子逐一被打开,可是映入文武眼帘的并无首级与珠宝,反而是数百只鸽子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
清脆的铃铛声随着鸽子翱翔传遍方圆数里。
叮铃,叮铃,叮铃。
紧接着赵四郎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一片死寂。
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唾液顺着喉咙向下流淌,鸽子飞走后的天空也是静悄悄的。
没有首级和珠宝,这只是鞑虏耍他们的玩笑?
短暂的小插曲吓了众人一跳,大伙很快恢复镇定,赵四郎也没了继续赶路的兴致,当即吩咐军队就地扎营。
随着一声令下,三军将士们慢慢收拢队伍汇聚一处。
可是就在扎营半个多时辰之后,稳坐军帐的赵四郎忽然听见帐外有将士们在聒噪叫喊。
他连忙带人冲出营区,白雪的尽头忽然冒出数十个黑点,接着模糊的黑点越来越多。
赵四郎忽然觉得心中涌现一股不详的预感,强烈的负面情绪反馈到现实产生幻觉。
他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鞑虏铁骑从山林后涌出,犹如洪水般冲着他的营区袭来。
不!
那不是幻觉,而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鞑虏怪叫着骑马冲来,就像一群饿狼直扑毫无防备的羊圈。
“东边!东边!鞑子来了!”
警告全军的铜锣与号角声接连响彻,大量文臣武将狼狈逃窜,但赵四郎已经呆呆愣在原地,仿佛被吓丢了魂魄。
鞑子北逃的传闻只是流言,他们不仅没有逃走,反而埋伏在南下王都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倒霉蛋自己钻进埋伏圈。
悬挂铃铛的白鸽就是全军出击的信号。
数万鞑子与朝奸组成的步骑兵士从三面围拢过来,一片雪白的大地上瞬间增添许多暗红的血水。
赵四郎只觉心头一沉。
他上了鞑虏的当!
完了,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