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转眼功夫来到第二日。
赵都安昨日与淮安王会面的消息,不出预料传的到处都是,引发无数人关注。
名义上主导此次“开市”的冯举,冯郎中一大早就来了拙政园,得知赵都安没起,愣是率领几名跺跺脚,淮水道震颤的官员,撅着屁股耐心在卧房外头翘首以盼。
“稍安勿躁。”
起床后的赵都安,望着门外一群殷切期待的官员,撇了撇嘴,主打一个无可奉告。
而接下来几天,作为整个湖亭焦点人物的赵都安可谓高调至极。
行程排的很满,开始一个个邀请,或亲自去见湖亭城中那些尚处于“摇摆”立场的“中立派”。
俨然一副争取架势。
在所有人眼中,赵都安这位监察使目的明确,就是在“湖亭之会”前,尽可能获取更多的“支持票”。
与之相对的,以靖王为首的“七王”,则一刻不停在暗中施压。
城中一时间风雨飘摇,两股势力明争暗斗,令人目不暇接,对几日后的会议结果愈发看不清。
……
……
转眼五日后。
靖王下榻的宅院内,一场密会到了尾声。
房门紧闭的屋子里,贵气逼人,儒雅华服,鬓角微白的靖王徐闻手捧青花茶盏,听着桌旁一群人陆续汇报情况。
“王爷,眼下局势大概便是这般了,那赵都安虽高调奔走,但死咬着半点利益不曾抛出,那些中立的大族如何愿意投靠朝廷?往往都是嘴上说着配合,但我等实际解除下来,都还是抗拒的。”
一名打扮类似管事的中年人认真道。
其余几名年纪,打扮相仿的“代理人”也都纷纷附和。
他们每一个,都代表一位王爷,亦是联络结网,阻挠开市的主力。
靖王抿了口热茶,放下茶盏,抬起沉稳威严的眸子扫视众人,道:“淮安王府呢?”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哼!”靖王冷哼一声,面露不悦,沉声道:
“你等各为其主,这段时日也算用力。本王本不该管到你们头上,但湖亭一事,事关我们七家荣辱,你们背后的主子既推举本王在湖亭临时主事,有些话,便该说的明白。
你们所争取的那些中立派,自然重要,但却非最要紧的,本王已不止一次说过,最紧要的乃是淮安王府的态度!”
一人迟疑道:
“王爷,我等身为下属不该妄议皇室,但这么些天过去了,淮安王那边可是半点口风都不露,咱们也都去拜见了,一个都没见,唯独只见了赵都安。”
另一人也叹道:
“是啊,非是我等不出力,奈何淮安王似乎……”
“罢了,”靖王眉宇间难掩烦躁,忽地摆手:“你们先退去吧,本王会仔细思量。”
“……王爷,眼瞅着距离朝廷定下的,开市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本王让你们退去,耳朵聋了么?!”
众代理人悚然一惊,再不敢吱声,起身行礼,陆续离开。
只留下靖王一人坐在宽大的桌案上首,面色阴晴不定,似在权衡犹豫。
房门敞开着,阳光从门槛绕进来,色泽如金。
外头有脚步声逼近,富贵公子哥打扮的徐景隆恭敬走进来,躬身行礼:
“父王,人都送走了。”
靖王不发一语。
年轻的世子殿下迟疑了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道:
“这是拙政园那边的人传回的消息,那赵都安已定下行程,明日去烟锁湖游玩,说是后天会议前放松一下。”
靖王轻声呢喃:“明天么。”
徐景隆眼底浮现一丝焦急:
“父王,眼看会议将开,淮安王始终不表态,您说这是……”
靖王冷笑一声,看了儿子一眼,冷漠道:
“徐安这是在告诉本王,我们眼下做的这些还不够,这条老狐狸,是想看到血流成河啊。”
徐景隆惊了下,故作紧张:“他还真会倒向朝廷不成?”
靖王沉默不语,仿佛下了某种决定,用平静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
“传令下去,明日动手吧。”
徐景隆眼底闪过一丝隐藏很好的惊喜,他猛地抬头,故作担忧:
“父王,您下定决心了?要在湖亭杀了姓赵的?这……是不是太……一旦消息传开,京城必然不会罢休……”
靖王哂笑道:
“我那侄女要发泄怒火,就让她去找匡扶社,去找武帝城,去找……麻烦吧。又不是我们动的手,与本王有何关系?”
徐景隆压抑着激动:“是!儿子这就去办!”
目送世子快步离开,阳光蔓延上桌椅,好似点燃了靖王的衣袍。
这位暗中蓄养的私军强者比明面上多出太多的实权藩王缓缓摩挲着手中那块“平安无事牌”,轻声说道:
“吩咐下去,让人提前过去烟锁湖,记得解决好底下人的后顾之忧。”
房间角落,一块阴影忽然蠕动了下,竟隐约藏着一个人:
“遵命。”
回应后,阴影再次蠕动,缓缓渗透进了墙壁,消失不见。
靖王呢喃道:
“简文耗费许多年,养了那么多死士,本王又难道比他还差么?”
他缓缓站起身,轻轻哼着建成道地方乡谣,走入后宅,对正坐在院中沐浴阳光的王妃陆燕儿说道:
“明日该你动手了。”
外表温润的女术士手中捧着银色的奇异面甲,沉默不语。
……
……
徐景隆离开大宅,乘坐马车悄然抵达城中另外一座小院。
踏入时,远远就听到房屋中传来女子凄惨的叫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摇床声。
徐景隆没敢出言打扰,屏退手下,安静地在外头停了一阵,直至屋内惨叫声戛然而止。
房间中。
一张床榻上,身材矮小,敦实如岩石,脸庞方正,鼻子极大的青山大师兄趴在一名比自己高出一头,肤色白皙的大美人身上,抖擞精神。
片刻后,断水流沉沉吐出一口气,瞥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女人。
灰色的眼眸中情绪沉淀,恢复冷静。
他抽身下床,随意披上一件外袍,便推开双扇木门,俯瞰着站在院中听了许久墙根的靖王世子,脸上露出笑容:
“王府款待的不错,我很满意,答应你父亲的承诺不变。”
徐景隆微笑道:“那就依仗前辈了,明日烟锁湖上,拖住那海春霖。”
“拖住?”
断水流面色不悦,幽幽盯着他:
“你觉得我打不过那老太监?”
徐景隆笑容一滞:“不……不敢……”
断水流一掌打出,徐景隆被掌风推的硬生生倒飞出去,轰的一下砸出了院门,虽没受伤,却是狼狈不已,接连咳嗽。
耳中听到院中传来武帝城,这一代青山大师兄傲然的声音:
“若非那赵都安昔日欺辱了柴师弟,你以为凭你父亲,就能请我给你王府做打手?呵,打手?你们也配?”
徐景隆眼底浮现蕴怒,却不敢显露出分毫。
“咣当!”
双扇院门轰然关闭,门缝里传来断水流最后的声音:
“答应的事,我会做。滚吧。”
……
……
拙政园。
初冬时节,饶是南方的草木也泛黄了。
赵都安上午照例接见了几个中立派后,便下令闭门休憩。
此刻江南风格的园林深处,赵都安半靠半躺在一张竹椅上,坐于回廊中,仰头静静望着湛蓝的天空一角。
纯蓝的天如纯净的湖,有飞鸟掠过时,天空好似都牵引出涟漪。
“你小子找咱家有事?”
一根根红漆木柱撑起的回廊那头,海公公背着手,慢悠悠走了过来。
阳光肆无忌惮洒在他皱纹遍布的脸上。
没了那一身鲜红蟒袍,老供奉与年迈后喜欢午后蹲在墙根晒太阳回忆当年的凡俗老人并无不同。
赵都安依旧望着遥远天空上,盘旋追逐的两只鸟,轻声道:
“齐遇春,这个人厉害吗?”
海公公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
“天底下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
赵都安平静道:“但作为匡扶社内,天罡排名第三,地位仅次于庄孝成的逆党,就只有这一个。”
海公公露出回忆的模样,缓缓道:
“那小子啊……还可以吧。咱家当年还教过他些功夫,不过此人修的不是太祖皇帝的武神一脉,齐家……也是武勋世家了,家传的枪术极为霸道,有霸王枪的美誉,江湖中罕有人可匹敌。
齐遇春也是根正苗红的武勋弟子,自小便在枪术上天赋过人,后来顺风顺水,踏入世间境,给先帝委任在宫中,任禁军大统领一职。
什么金吾卫,御林军……都得听他的号令,直接听命于先帝,薛神策都管不了他……”
“呵呵,说起来,当初若非齐家人力挺二皇子简文,玄门政变又岂会奏效?
没有这位大统领的手令,对城防进行了调动,简文又如何能冲破皇城的城防?凭他养的那些门客么?可不够啊……”
赵都安静静听着。
他当然翻看过匡扶社逆党的资料,虽不知具体,但里头的几个头目级人物,还是知道的。
天罡排名,就是匡扶社内成员座次排名。
除了名义上的“第一”,给徐简文那个年幼的儿子占着,屈居“第二”的庄孝成,才是匡扶社真正意义上的大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