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蹭到的。
孔宴秋面无表情地放下手臂,那层浅浅的泥印就消散了。
数月前,他攻上金曜宫,那些老不死的孔雀上来就用五色神光偷袭他,孔宴秋到底寡不敌众,又实在年轻,很快就被当头打下九重云端。为了自保,他放出五蕴阴火来抵消神光的万钧之力,不料那火却反被神光压制,导致反噬自身。
孔宴秋终日打雁,如今也被雁啄了眼睛。火毒噬主,吞没了他的神志,使他浑浑噩噩了不知多少时日,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讹兽志得意满的表情。
真是好笑,他面上冷漠,内心快意地盯着地上焦黑的尸骨,静静地欣赏了好一阵子。
恃强凌弱,物竞天择,万物生灵都是一样的,又有谁能免俗?
“回业摩宫。”他说,同时展开一双风雷云纹的黑翼,一飞冲天。
万里高空,罡风席卷,孔宴秋沉默不语,身后的禽鸟也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寂静中,他忽然说:“我走失这些天……”
他只说了六个字,便突兀地住了嘴。
身后的鬿雀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道:“您离开这些天,卑职等日夜挂心,一直苦苦搜寻。”
孔宴秋:“算了。”
话题没头没脑地挑起,又没头没脑地结束,凶禽们一头雾水,只是谁也不敢提出疑问。
伴随着风雷咆哮的巨声,业摩宫的主人终于回归。孔宴秋无视那些赶来说场面话,客套话的下属,更无视他们表面欢喜恭敬、内心忌惮憎恨的祝贺,径直往里飞去。
太吵了,一切都是那么鼓噪。
妖兽嘈杂的嗓音,他们脸上各怀鬼胎的神色,杂乱的心跳和血流声,还有气味——人血兽血的气味,腐烂的尸体的气味,惨死之人泪水的咸味,骸骨没有消化完全的腥臭气味……这些统统混杂在一起,形成的是令他无比厌憎,需要强行忍住杀意的恶浊之相。
孔宴秋的眉宇间充满戾气,他在心里盘算,只要那些禽鸟再不知死活地跟来一步,他就当场烧死几只以儆效尤。可惜,下属们的直觉已经磨练得分外敏锐,察觉到潜在的杀机,当即驻足不前,再不去触孔宴秋的霉头。
他飞过伟岸的宫室,这些全是凶禽为了逢迎他,打探他的喜好才修建的华美建筑,然而孔宴秋视若无睹,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消一片草席,一个容身的洞穴就足够了。
他心如铁石,对于一个生下,世俗的物欲,那些所谓的好东西,于他又有何益呢?
除了复仇,报复金曜宫的所作所为之外,孔宴秋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宽大的羽翼带动盘旋的气流,廊下侍从如云,为了庆贺宫殿主人的归来,一盆盆奇花异草、兰芝仙树,被陈列在走道两旁,孔宴秋的鼻翼微动,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闻到了……闻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味。
——一缕奇怪的,轻滑的气息,缓
缓地漫进了他的鼻腔。
那不是刺鼻的血腥味?()_[(.)]???*?*??()?(),
不是焚烧时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不是腐败霉变的恶心味()?(),
更不是酸味、苦味、涩味……
正相反()?(),
它轻得像一片雾,毫无负担,无忧无虑地徜徉在他的鼻尖。它不是沉重的东西,不是晦涩的东西,它几乎让人觉得……
觉得愉快。
孔宴秋困惑地伸出手,不远处,侍从捧着的玉瓶便腾空而起,一下被他抓得粉碎,只留下当中盛开正艳的芙蓉花。
他试探地凑进花瓣当中,先是微微地嗅探几下,继而长吸一口气,如云浓密的沁香完全占据了他的鼻腔,令他头晕脑胀,瞬间忘记了一切。
孔宴秋不能理解这种全然陌生的体验,然而,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应当就是“花香”。
这一刻,他的瞳孔剧烈颤抖,心中的骇然压过了震惊。
数百年来,他在恶臭的浊气中苦苦忍耐,所能闻到的最好的味道,就是干净空气的味道。可他方才闻到的气味,已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
我的病好了?我不再阴魔缠身,五感失衡了?
孔宴秋战栗不已,他突然暴起,发狂地揉碎了掌中的硕大芙蓉,然后一口撕下,利齿挫动,用力咀嚼——
不,不!还是一样的!除了尖锐的苦涩之外,再无其他。
淡红的汁水顺着他苍白的嘴唇淋漓流淌,孔宴秋冲进侍从的队列,将那些年轻雀鸟吓得手脚发软,哑口无言。
他仔细闻过所有的玉瓶花盆,他的鼻腔里旋转着各种各样的小小奇迹:兰花香气淳正,月桂甘美馥郁,蕙草清淡纤巧……他跟着再闻过水果或浓或淡的甜香,松木有脂肪般的淡香,薄荷冲得鼻子发凉,檀香醇厚柔软,竹枝掰断的味道则清冽得像是泉水,潺潺流过鼻尖。
……解开了。
自从出生起就被封闭的五感,居然解开了一种!
世界向孔宴秋敞开了一扇奇异的大门,从前他徘徊在紧闭的门外,哪怕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出门内的景色究竟是何等模样。现在这扇大门忽然开启,于是洪水般恢宏混杂的气味,以及气味所携带的繁多信息,全一股脑地向他涌来,誓要将他淹没、冲垮。
业摩宫的禽鸟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地望着一个突然疯了的孔宴秋。
他们看他飞上飞下,到处嗅闻不同的地方,除了花啊草啊的,连宫殿上边的屋脊铜兽都不放过。这些禽鸟认识孔宴秋百年之久,从未见他如此失态,状若癫狂。
“难不成,是被金曜宫的老孔雀打坏脑子了?”
孔宴秋不管底下的妖鸟如何看自己,偌大的业摩宫,他在其间发疯地尝试了一圈,最终失魂落魄,难以置信地跌坐在御座之上。
……这张椅子闻起来是冷的,他恍惚地想,侍从勤于擦拭,日积月累,因此它也染上了一种皂角和乳脂的淡香。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嗅觉怎么会突然解开,恢复正常?
孔宴秋后悔了,他不太了解这种迟来的,含糊的情绪是什么,他只是突然想到,
自己不该那么快杀了讹兽。
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去了哪里()?(),
遭遇了什么事()?(),
只要讹兽还活着()?(),
总能挖出一点蛛丝马迹可供探查。但现在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