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顿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能够想明白陆析引爆炸弹的逻辑,无非是害怕他被保安抓住,造成事实上的减员,所以故意制造混乱以便他脱身。 在陆析眼中,人命只是冰冷的数字,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为队友解围的同时用一起恐怖事件闹大影响,达成威慑的效果,以防政府将消息压下去不作处理,完全符合三人团队的利益。 而这种行事方式,也是林顿绝不愿意接受的。 林顿知道愤怒和争吵没有用处,陆析作为一个机器人似的精神病,大概率只会在旁边云淡风轻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然后用一成不变的语调分析他的情绪,并表示不能理解。 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和陆析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阐明自己的立场和底线,最好能约法三章,定好如果某人再做出类似的行为,就分道扬镳。 他想先让陆析解释自己的行事原因,这样他好逐条反驳,表达异议,再抒发自己的观点。 但没想到,陆析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反而平静地说出接下来的规划和安排。那七十三条人命,在其眼中可能连一个水花都没能溅起。 刹那间,林顿本已消散的愤怒重新织了起来,他想起他在爆炸发生之际的痛苦和挣扎,想起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想起那些无辜的死者…… 那一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冲动:他要狠狠揍陆析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一顿,打破这个混蛋居高临下的冷静和冷漠! 林顿一拳得手,用手肘将陆析卡在墙上,扬起拳头还要再往下抡。 齐筱箫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手握住他的肩胛,一手按下他的麻筋,将他整个人从陆析身上扒了下来,双手反剪。 “你有病啊?城里人都像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吗?” “齐筱箫,你放开我!” “不放!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想好好说就别说了。” 陆析从头到尾都没有还手,直到此刻,才缓缓站直身子,揩去唇角的血沫,扶正被打歪的眼镜,将被林顿弄乱的衣服重新掸平。 他注视着林顿,平静地问:“你是因为那七十三个人的死而愤怒吗?还是因为我没有提前通知你,直接引爆炸弹而愤怒呢? “刚才你打了我三拳,并留下了伤口。现在你的情绪发泄过了,不知你心里是否好受了一些?” 林顿被齐筱箫禁锢着,知道自己挣脱不了,索性也不再挣扎。他冷冷道:“你之前说过,布设炸弹只是用来形成威慑和胁迫的,你真正要杀的是罪犯。 “结果呢?你第一天就引爆了地铁上的炸弹,如果避险装置又刚好坏了,整列地铁都会脱轨,一死就是成百上千人。” 陆析赞同道:“那样我们队伍的任务就直接完成了。” “如果早知道你会这么干,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所以,在我本来的计划里没有提前引爆炸弹这一条。”陆析说,“我并不确定完成任务后是否能立刻离开1号世界,也不确定1号世界在日后是否会有别的用途。基于此,造成多余的人员损失和基础设施破坏很不明智。 “除此之外,我们的保护时间还剩下十个小时,最经济的做法是在这十个小时内隐藏自己,充分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做更多的布置。引爆炸弹只会使政府提前察觉到我们的存在,有更多时间做出应对。 “你也看到了,f区被封锁了,各区的管控也变得严格了,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林顿冷笑:“既然有这么多的坏处,你为什么还要引爆炸弹?任由我被抓住不行吗?反正结果不会更坏了。” “不。”陆析摇头,“如果你被抓住,有可能会暴露更多的信息,比如‘无限子弹之枪’的存在、我和齐筱箫的外貌特征、炸弹的预布设地点……信息量的优势不复存在,我们将完全陷入被动。 “前期的减员也将使我们的行动举步维艰,我们失去了你这一和政府沟通的桥梁,接下来再和政府主动接触,将面临更大的风险。我很有可能采取第二个计划,即直接引爆所有炸弹,然后趁乱用车冲撞人群。 “以蓝鲸市政府对f区的态度,重火力清洗随时可能到来,我和齐筱箫都属于需要被清除的不安定因素。但你不一样,‘联邦级人才的儿子’这一身份足以作为f区的保护伞,使联邦投鼠忌器。” 陆析顿了顿,清透的眼中流露出诚恳的意味:“林顿,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有价值。 “你还在我们的队伍中,就意味着剩下的九百二十七个无辜者不会枉死,f区的无辜民众能够安度余生,也意味着我们的队伍有可能赢到最后,复活所有人。 “作为一个功利主义者,你应该能够理解,和九百二十七个人相比,七十三个人是可以被牺牲的。而和全人类的命运相比,七十三个人更加微不足道。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很简单的比大小问题,以人的价值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确实是功利主义者的思考方式。 林顿却没来由地想起,刚入学那会儿他私底下问教授“人文学科有什么价值”时,教授严肃地对他说:“我教了这么些年的书,最希望学生们能够认识到的就是,哪怕是看不出价值的人和事物,也有存在的资格。” 林顿知道自己作为在飞跃时代出生的人,应该理性看待问题,思想却越来越向感性的那一面倾斜。 他看着陆析,惨笑出声:“又是这套逻辑,你想说,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害死了他们,对吗?” “是。”陆析说,“如果你更加小心谨慎,坐在地铁上时不是玩开心消消乐,而是提前进入蓝鲸医科大学校园论坛,了解最近的新闻和学校规章的变化,完全可以避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你如果不陷入危险,我自然没有必要提前引爆炸弹,破坏事先制定好的计划,在保护时间内暴露在政府的视野中。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愧疚。从结果论的维度看,在诸神游戏的大背景下,所有死亡都是暂时的,你未尝不可将一切当做一场真正的游戏。” 当做真正的游戏么? 以赢得游戏为目标,以他人为游戏npc,肆无忌惮地进行杀戮,只要在最后复活所有人就行了…… 林顿知道这是最理性的选择,但他骗不了自己,“杀死无辜者”这一点到底超出他的认知和底线了。 他也许还是不够理性吧,基因里总有那么一丝感性的因子不安地跳动着,就像父亲每次对他失望时,都会说:“你还是不够像我。” 他就是个废物,连存在的价值都仰赖于父亲“联邦级人才”的身份,他说得好听点是陆析和齐筱箫的“队友”,其实不过是一张肉票罢了…… 陆析凝视着林顿的脸,霓虹灯光下,浅紫色的眼眸中逐渐凝实出林顿的形影。 “看你的表情,你并不接受这样的观念。我也没有强迫你更改价值观的必要和打算。 “既然无法做到绝对理性,挣脱普世价值观的桎梏,而依旧认为自己有罪,那么——” 他说:“林顿,就从现在开始,向上帝祈祷我会赢吧。 “只有我赢了,才能秉承你的意愿复活死者,赎清你身上的罪孽。”
笑讽嘲 作品
第二十二章 向上帝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