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讽嘲 作品

第二十一章 林顿的拳头


 联邦时间一点三十六分二十七秒。
  【任务时间:6天10小时23分33秒】  【保护时间:10时23分33秒】  【当前存活玩家人数:41793】  林顿被齐筱箫拖着,翻过十三道砖土围墙,穿过四个废弃工地和一个垃圾场,终于在午夜时分回到了f区。  头顶的圆月向西斜落,赛博城市的海市蜃楼在正上方高悬,投下五彩缤纷的光斑。f区外围的街巷大部分都沉没在黑暗里,零星几处建筑闪烁着或红或紫的彩光,映出鬼魅般婀娜的幽影。  一路走来,林顿累得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脚重新踏上平整的地面,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最开始因为七十三个人的死亡生出的悲愤逐渐提不起来了,他心底只剩下一片蒙了雾、浸了水般的茫然。  明明在一天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今天却成了诸神游戏的玩家,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子组成了一队。  在地铁和学校安装炸弹,躲避治安局的搜查,弃车在荒郊野外奔逃,此刻更是被一个社会女孩拉着,一头扎入象征着混乱和犯罪的f区。  林顿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尿骚和腐臭味,踏着地上粘腻的污水,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人生脱离了正轨,并将朝着无可预测的方向狂奔。  齐筱箫拉着林顿绕到一扇映出红色灯光的窗户边,冲里头喊:“芸姨,借你的三轮车一用,明天还!”  窗户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一把钥匙被丢了出来:“去去,姨正办事呢,你嚎这一嗓子,吓死个人!”  齐筱箫接住钥匙,钻入一侧的棚子,推了一把三轮车出来。  “林顿,会骑吗?”女孩往车厢中一坐,拍了拍车座,“我累了一路了,歇会儿,坐后面给你指路、打手电。”  林顿从来没骑过车,但他看了看三轮车三足鼎立的构造,觉得自己坐上去应该不会摔,骑起来估计也不会太难。  于是他将屁股坐到车座上,颠了两下感觉还稳当,又屈起一条腿去跨车架。  “你到底会不会骑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上车的……”  “我觉得我应该会。三轮车的重心在支撑面上,不需要刻意平衡,应该不容易翻倒。”林顿冷静地说着,终于将右腿挪到了车架另一侧。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放上脚蹬,试探着踩了下去。  三轮车歪歪扭扭地在巷子里开动起来,齐筱箫发号施令的声音在夜晚中格外清亮:“先左转,下个路口右转……”  ……  秦淮赌场,陆析和陈坤伟趴在二楼雅间的窗边,陈坤伟拿着一瓶白酒对瓶吹,陆析捧着一杯白开水小口啜饮。  赌场是没有夜晚的,不间断的酒水酿造推搡和咒骂,筹码和骰子的碰撞声彻夜不绝,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地上映出花的图案,从灯光下走过的人也被印上了花纹。  陈坤伟望向远处,那是f区和e区的边界,封锁线拉起的方向。  平日里e、f两区联系最为紧密,生活在这里的都是城市最沉默、最潦倒的那一批人,谁都知道f区是e区的归宿,而e区是悬崖的边缘。  但此刻两个城区又被分出了不同来,e区终究是被蓝鲸市的怀抱接纳的,而f区的人,没有人权。  “陆析,你到底让小小去做什么了?这都快凌晨两点了。”陈坤伟眯起眼看天,他看不到天上的城市虚影,只能看到西斜的白月。  “我让她去b区接林顿。”陆析说,“接下来七天,我认为我们三人最好藏在政府控制力薄弱、人员复杂的区域,f区完全符合要求。”  他触亮平板,调出林顿的定位看了一眼:“他们还剩两公里路就要到了。”  “淦!你有定位怎么不早给我看?”陈坤伟骂骂咧咧地拿出车钥匙,酒气将他的脸熏得通红。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收了钥匙:“喝酒开车不安全,她有车,自己会回来的……”  陆析之前不给陈坤伟看定位,便是觉得如果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干闺女被封锁线拦住了,不得已弃车徒步走回来,恐怕会起不必要的冲突。  现在看来没事了,陈坤伟喝醉了,脑子明显有些糊涂,都考虑不到车要怎么通过封锁线的问题;而以齐筱箫的性格,想必事后也不会多说。  “对,他们有车。”陆析应和一句,抱着平板出了雅间。  他拾级而下,穿过满地酒瓶的休息区,劣质酒精和呕吐物混在一起发酵的酸臭味浸染衣衫,有几双眼睛藏匿在阴影中上下打量着他,空气中飘来几声“筱箫姐的人”“老大和他谈了好久”之类的议论。  他走过一张张赌桌,那个曾在他的帮助下赢了一座小山的男人这会儿又输了回去,眼睛红得像滴血,脸像纸一样白。  见到陆析,男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去抓陆析的袖子:“兄……兄弟……”  “谁跟你他妈是兄弟啊?”之前调侃陆析是“小白脸”的小青年一掌拍开男人的手,向陆析扬了下纹着“handsome”的眉毛,“求人帮忙,得喊爹!”  男人哆嗦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陆析:“爹,救救我……”  陆析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掠过那张赌桌,目不斜视地走出赌场。  身后,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气中炸响:“你爹不要你了,哈哈哈!”  赌场外的街巷中,两只发情的野猫在地上滚成一团,溅起的灰黄色污水折射霓虹灯橙黄色的光。  其中一只扭头看了陆析一眼,幽绿的眼珠映出陆析平静的脸,一闪而逝,消失不见。  陆析垂手而立,嘈杂的人声被从脑海中降低权重,轻悄地远去了,他听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风声,砖块落地声,水珠溅起又滴落的声响……猫叫声一声凄厉,一声哀婉,像是婴儿的哭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养过一只猫,但不是这样的毛发凌乱戟张的橘猫,可能是黑猫或者白猫,也可能都有……  “陆小哥!”记忆的苗头被打断了,三轮车嘎吱嘎吱地碾过积水,齐筱箫站在车厢,开了手电筒的手机跟着她的手腕乱晃。  三轮车在秦淮赌场门前停下,林顿从车座上爬下来,一步步走到陆析面前,在赌场门口的台阶上站定,半张脸被灯光照成混浊的粉紫色。  “陆析。”他平静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陆析颔首,说:“好。里面人多,很吵,就在这里说完吧。”  门内的欢呼如潮水般炸开,有人高喊一句:“给钱!”筹码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哗啦啦”响了起来。  林顿注视着陆析的眼睛,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霓虹灯管变换颜色,两人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一会儿蓝。  一步之隔的屋里闹得火热,门外却冷寂得像要结冰。  长达五秒的沉默后,林顿涩声问:“陆析,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陆析歪着头看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你成功布设了八枚炸弹,还剩下五枚,鉴于蓝鲸市加强了城区间的管控和封锁,继续布设并不现实。  “我已经调整了计划,更换了炸弹布设点的坐标,另外安排了一些人,接下来你不必再负责炸弹的事了……”  后面的话语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林顿举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