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门被打开,阳光倾洒,正好照在裴钰的眉眼间。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嗓音沙哑道:“蓉儿,你来了。”
这半年多的日子,他承受了数不清多少次药效发作的痛苦,因为越往后发作的越厉害,他的人也消瘦的很快,两颊凹陷的样子,真可以用“形同槁木”来比拟。
可同时所带来的好处,就是他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偶尔可以面见朝臣,帮着武芙蓉处理一些政务,但一般不能用时太久,他现在太容易就劳累过度,头昏晕倒是常事,所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榻上度过。
武芙蓉走过去坐下,用帕子给他将额上未干的冷汗擦了擦。
裴钰伸出手,手掌贴在了她的肚子上面,目光虚弱下更显得温柔至极,低声道:“这小祖宗没又再折腾你吧?”
武芙蓉道:“别提他了,活蹦乱跳的很,一天能踢我八十回。”
裴钰的眼皮支撑不住疲惫,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活泼点好,就是太辛苦你了……辛苦你为朕诞下这世上与朕唯一有血脉关联的人。”
武芙蓉连忙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柔声道:“谁说是唯一?陛下快别睡了,我此趟过来,是来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
裴钰强打精神,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武芙蓉努力克制住激动:“你的三弟,汉王裴温回来了。”
……
太极宫中,裴温带领妻子儿子向高座上那二人行礼,朗声道:“汉王裴温,远游归来,特携妻儿前来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裴钰早已是等待不及,起身都没经人搀扶,颤巍着步伐下了金阶,眼中通红含泪,过去亲自将裴温扶了起来,悲喜交加之下,声音似是有些无奈:“你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了!父皇当年派人四处寻你,就是没有下落,后来朕也派人打听过,也是一无所获,你莫不是躲到什么深山老林藏着了吧?”
裴温一笑:“皇兄还真说对了,臣弟当年确实误入了深山老林,还险些把命交代在里面,幸得一位好心人相救,这才捡回了条命。”
裴钰:“那位好心人现在何处,朕要大肆封赏。”
裴温将身后女子拉到自己身旁,道:“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姑娘,不过无需皇兄封赏,臣弟已经自行以身相许了。”
裴钰一愣,而后哈哈笑出声,戏称他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李氏是个腼腆害羞的人,面皮子立马便红了,赶紧又一福身道:“妾身李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此时武芙蓉已到几人身前,便亲自扶起李氏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礼。”
声音引起裴温注意,连忙转脸对武芙蓉又是一笑,躬身道:“拜见武姐……不对,应该是拜见皇嫂。”
武芙蓉笑道:“还是以往那副滑头样子,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并不算磋磨。”
裴温神情自然道:“粗茶淡饭,可乐终身。无论是身处庙堂还是身处市井,只要精神充盈,心情愉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裴钰听着他这话,忽然间似是有些感悟,转脸望向了武芙蓉的肚子,目光有些五味杂陈。
这时他又是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幸亏被武芙蓉和裴温扶住。
裴温直到这时候,才敢去看他被墨玉填满的左眼眼眶,看完目光又由下往上,将他蹒跚的步伐和消瘦的身体一一打量过来,终是哽咽道:“皇兄,你的身子……”
“无妨。”裴钰摇头,神情憔悴,“打仗打多了的人,哪有几个全须全尾,体魄强健的,只要能把外敌清扫干净,朕就是搭上这条命,也值了。”
裴温又想开口,被裴钰笑着打断:“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了,说好了一家三口,怎么还落下个人没给朕与皇后介绍。”
裴温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的藏在身后,便拉着手领出来道:“来,善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你那位很厉害的二伯,快叫二伯。”
裴善的性格显然随了母亲,是个乖巧怕生的孩子,虽然满脸惧怕,但还是老实开口道:“见过二伯。”
裴温又指向武芙蓉:“这位就是那位聪明绝顶的武姑姑,现在她已经是你二伯母了,来,见过二伯母。”
裴善便紧张着小手面朝武芙蓉:“见过二伯母。”
武芙蓉笑了笑,温柔可亲的样子。
裴钰弯下腰,面对裴善道:“多大了?”
裴善虽怕,却也老实回答:“五岁了。”
裴钰又道:“你名字里的善,是哪个善?”
裴善:“善良的善。”
裴钰点了点头,眼神莫名深了些,抬手拍了拍裴善的小肩膀道:“个子挺能长,不像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