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又过半个月,按照先前临别说好的,上官朗应该归期将至。
但一连等了几日,始终没有消息。
武芙蓉沉不下心,想打探盛京城中的风声,但陇西离盛京天高路远,探子一纸书信一来一回都要耽搁不少时日,她根本没心情去等那么久,于是生出个想法,想让绿意留下照顾盈盈,她带人前往盛京,亲自去接上官朗。
绿意只当她魔怔了,苦口婆心劝道:“早春寒最是冷极的时候,您这时候去,就算不为自己的身子想,也该为盈盈想一想,三岁的娃娃,整天看不见爹便够她哭的了,娘再一走,这小可怜该怎么办,我到时候可不一定能哄好。”
这也是最让武芙蓉纠结的地方,盈盈到底太小了离不开人,性子养的又娇,她一走了之未免心狠。
几番犹豫下来,武芙蓉到底打消了念头,决定在家安心等上官自己回来。
但就在她决定在家专心陪起女儿的时候,一伙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当时正值晌午,太阳大得很,积雪一化,天气干燥寒冷异常。
她在暖阁中正喂女儿吃降火气的莲子羹,下人便在门外头通传:“夫人,门外来了帮宫里来的,要您出去接旨呢。”
武芙蓉闻言皱起眉,诧异道:“宫里来的?接旨?”
她眼波转了转,将碗给了绿意,弯腰亲了口盈盈道:“娘亲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先让姨姨喂好不好。”
盈盈脆生生说着“好”,撅着脏兮兮的小嘴非要也亲武芙蓉。
武芙蓉哭笑不得,只好让她亲,等她亲完,用帕子给她擦了下嘴道:“小花猫,嘴上都是汤羹,吃的没漏的多。”
待开门到了外面,扑面寒风一吹,武芙蓉便又换了副神色,全然不似面对女儿时的那般温柔慈爱,神情不仅平静,眼中还隐隐带些担忧。
她先令人快步跑到前面,将人迎入府中送到花厅歇息,自己又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整理了下妆容发髻,确定得体,便前往花厅。
少顷,花厅中。
为首的传旨太监一身锦绣宫装,头戴折巾幞头,本端着个茶盏喝茶暖身,听见门外的动静,抬眼一瞧,连忙起身迎去,行礼笑道:“御前近侍汪有为见过侧夫人,这厢有礼。”
武芙蓉福身:“妾身见过汪近侍。”
彼此略一客套,汪有为神情一肃,清了清嗓子一吆喝:“上官朗之侧妻武氏听旨——”
武芙蓉连忙跪地叩首:“妾身听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陛下口谕,诏曰——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上官一族,坐镇陇西多年,苦守太平至今,朕心甚慰,今念上官朗克忠职守,为人清正廉明,官阶再进一品,留京任职三公太保,其侧妻武氏,因昔日里有从龙之功,破例封诰,领旨之后尽快进京谢恩。钦此。”
武芙蓉听完,头脑嗡鸣不止,却不是因为上官朗官居一品,或者自己得封诰命而高兴,而是开头那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她有些发懵,起身后道:“新帝登基……陛下已经退位了吗?”
汪有为笑道:“哎哟我的夫人,还叫陛下呢,那是太上皇他老人家,这天下已经换了代了,打今儿开始,便是初乾元年,您在陇西隔得远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从今以后可别认错年号了。”
武芙蓉应下,面上没有什么太大波动,但脑海里跟刮起阵龙卷风似的,虽然上官朗的确跟她说过陛下有意退位太子,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简直可以说是突然,太突然了。
她命人取来一把金瓜子,塞到了汪有为手里,算是尽了人情礼数。
汪有为嘴里推脱着说不要,手却没客气,利索收到腰包中,咧着嘴笑道:“早闻上官夫人雅态秀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使人见之忘俗。”
武芙蓉向来不喜欢往事重提,这样一听,便知这太监来前打听过自己,心下颇有些不悦,便也抬起脸,打量起这满面堆笑的近侍太监,道:“妾身过往也曾在东宫小住过一些时日,眼下怎瞧汪近侍面生的紧,不像见过。”
汪有为“哦”了声,忙说:“洒家原先是在宫中做事,不在东宫侍奉,直待新皇登基方得提拔,夫人觉得眼生便对了。”
武芙蓉听他这样说,虽面不改色,但仍存几分疑虑,几番试探,又验过令牌等物,确定是如假包换的宫人而非刻意假冒,才打心底愿意相信——这世道是真的换了代了。
她从三年前便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反倒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切感,做梦似的。
进京谢恩不得耽误,武芙蓉当日便令家中仆人收拾整顿,要紧东西能带就带,带不了就留,她又是个擅长断舍离的人,两天下来,偌大个家业,竟也没能装上几车,下人们愿意跟她们走,就带,不愿意,就给上一笔安家费,各奔前程。
临到启程,上官盈泪汪汪,缩武芙蓉怀里望着家门道:“娘亲我们要去哪,爹爹还没有回来,走远了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武芙蓉搂紧了女儿,温柔道:“咱们就是去找爹爹啊,他在盛京等我们呢,等我们到了,就能见到他了。”
上官盈又问:“那娘亲,为什么是我们找爹爹,爹爹他怎么不来找我们。”
小孩子一句无心话,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之处上。
是啊,武芙蓉也在想,为什么不是上官朗回来找她们,按照他那个性子,当上一品大官了肯定忍不住快马加鞭赶回家嘚瑟,最不济也会随宣旨太监一同前来,再与她们一并归京,总之不会留她们娘几个这样干巴巴进京找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问汪有为:“敢问汪近侍,我夫君为何没有随你们一同前来呢?”
汪有为顿时愁眉苦脸,摆出副夸张口吻道:“哎哟喂,洒家都跟您说上好多遍了,陛下眼下刚登基,正是用人的时候,否则也不会让上官大人留京不是?盛京到陇西一来一回的,得耽误多久,少干多少大事正事?陛下哪舍得放上官大人回来啊,上官大人就是再想,也不能违抗皇命对不对?”
武芙蓉想反驳,但一张口还真想不出反驳的点出来,因为裴韶那家伙确实能干得上来。他好不容易把江山攥在手里,彻底摆脱了老二的威胁,可不得励精图治,向百官证明他才是那个最能胜任帝位的人选。
汪有为望了眼天,笑道:“时辰不算早了,夫人您瞧,不如咱们就快些上路吧?早到一日早省心一日。”
武芙蓉点头,没再让自己多想,走到马车前先将盈盈交给绿意抱着,自己才上车。
车轱滚动时,她掀了毡帘,看到那两扇紧闭上锁的朱漆大门,心情五味杂陈。
想到刚来那时候,她偶尔还会跟上官抱怨这里过于干燥寒冷,不适宜居住,但现在一走,她发现她是真的留恋舍不得这里,穿越那么多年,从没有哪刻如这三年时光一般让她那么快乐,连身体都比以前好了好多,心境更是换了个人,说这三年光阴是救了她的命都不为过。
“娘亲,抱抱。”
上官盈从绿意怀中挣脱出,硬是钻到武芙蓉怀里,没玩具玩,就玩自己的小手指,矮个点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小嘴巴里碎碎念念:“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是盈盈……”
念着念着,自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虽然车厢中燃着暖炉,但武芙蓉还是用披衣将女儿包紧了,看着女儿白白-粉粉的小脸颊,武芙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心想:“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管它陇西还是盛京,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就什么都没关系。上官朗你个狗东西,敢这么辛苦我们娘俩,等着我到了好好收拾你。”
这时的武芙蓉并不知道,重回盛京,并不是一家人开启了新生活。
而是她,再度跌进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