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朗同冯究上马急追,金吾也在追,可裴韶似乎真被气得狠了,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苦心经营清名多年,临末了竟然背个强抢民女的名头,一路打马不断,停也不停。
上官朗苦追不舍,口中的“太子殿下停下”,生生演变成:“让开!快给太子殿下让开!”
百姓轰然退避,所幸无人倒于马下,拥挤人潮硬是给裴韶挤出一条宽敞人道。
快马冲出朱雀大街,一路抵达敞开的朱雀门下。
眼见漆黑宫门犹如血门大口将人依次吞没,上官朗急中生智,对冯究道:“我走含光门,走小道前去迎他,你跟紧着点,能劝就劝,总之我觉得不对劲,陛下从不是轻易听信谗言之人,宫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绝对不能要他就这么进宫。”
冯究点头:“上官大人保重。”
上官朗抱拳:“冯先生保重!”
二人兵分两路,上官朗走含光门守株待兔,冯究走朱雀门去追裴韶。
裴韶急火攻心,未察觉古怪之处,径直入了朱雀门。
分明上元佳节还未全然过去,原本花团锦簇的宫灯却都停止点燃,宫门漆黑,大内夹路同样漆黑,路上空无一人,连夜巡的护卫也无,唯寒风阵阵,扑袭在身。
冯究入内便发觉其不妙,高声大喊:“太子殿下留步!前路去不得!”
裴韶哪里听得进心,一昧横冲直撞。
直到太极宫前,离承天门约有二三十丈的距离上,离得远远的,裴韶就见路尽头,似是出现抹高大魁梧的人影,骑在马上,身披盔甲。
裴韶本感到狐疑,勒马缓步上前,定睛一瞧,见是老二,更加困惑道:“老二?你怎么在这里,平白无故,穿这明光甲作甚。”
话音落下,对方未语,冯究的声音还在他耳后高响——
“回来!太子殿下!快回来!”
在这接连不断的喊声中,裴韶再度抬眼看向面前二弟。
裴钰这一身打扮,裴韶属实不陌生,过去他每每出征平乱,必是这样一身穿着,英武而不失威仪,昭示着胜仗即将到来,也昭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来临。
可这回,他着甲相向的不是乱臣贼子,而是他自己的兄长。
裴韶恍然间有所惊醒,猛地抬头再看一眼裴钰,两眼瞪到最大,里面满是惊慌不可置信,瞬间调马扬鞭,大喝一声:“驾!”
在他身后,裴钰取弓上箭,箭尖在黑暗中对准马上出逃之人,拉满弓弦,松手。
“倏!”
裴韶落马,胸骨被箭矢贯穿,疼得惨叫彻天。
冯究赶到,下马扑到裴韶跟前,怒指裴钰大骂:“于大内之中无故放箭中伤太子性命!晋王殿下这是要造反吗!”
裴韶疼到几乎晕厥,可无边的恨意让他无比清醒,强撑高呼:“来人!救驾!晋王他造反了!”
裴钰未言,下马走去,默默抽出腰间长刀。
锋利的寒光于黑暗中闪到裴韶的眼,也让他彻底被吓失了神,躲在冯究身后一动不再敢动,两只眼睛到处去瞧,期望神兵天降,救他于水火。
可很显然,整个朱雀门都被裴二控制住了,处处漆黑鸦雀无声,宛若人间地狱。裴韶终于死了心,他没心思在此时去分析老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只想活下去。
“老……老二……”裴韶忍着疼痛,粗喘着气道,“你我兄弟之间,当真要走到眼下这一步了吗,大哥……大哥始终都是拿你当最亲的弟弟看待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大哥。”
黑暗中,裴钰终于开了口,轻嗤一声道:“大哥这话,到了地下,去给阎王爷说去吧,想必他老人家自有定夺。”
手起刀落瞬间,冯究一介儒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魄力,竟是双手抓住刀身,不顾血流如注,厉声怒斥道:“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晋王殿下以如此手段争权夺位,可是效仿胡亥逼杀扶苏,让大周成为二世而亡的秦吗!”
裴钰猛一抽刀,几乎削掉冯究半个手掌,疼得冯究倒地,浑身抽搐颤抖不已,喉间再发不出半个字眼。
裴钰将人踹到一边,迈向裴韶冷声道:“本王可没那么好的福气,能得赵高筹谋,这一步步的路,都是本王自己走来的。”
裴韶看着再度高高举起的刀,泪流满面,摇头哀求:“别,二弟,别……”
一声噗嗤闷响过去,万籁俱寂,世间再无太子裴韶。
冯究张开鲜血淋漓的手,朝着那颗滚出好远的人头爬去,抱到怀中大哭出声,凄厉如鬼嚎。
而在这一幕的最后面,承天门下,有第三双眼睛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上官朗死死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回望四周,知道不仅是朱雀门,整个皇城怕都被裴二给控制住了,要想逃命,只能趁当下,毕竟再过一会儿裴二从那边回来,要清算的可就不止是东宫了。
上官朗如此想着,脑海中出现妻女的身影,心想我必须得保住这条命,我还得回去见她们。
他怕马蹄声动静大,特地下了马踮起脚尖,往离最近的安福门跑。
但跑了没两步,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一横牙一咬,转身回到了承天门下,手紧了紧刀,纵身冲了进去。
太极宫中响起厮杀之声,引起裴钰注意。
只见惨白月色下,阴鸷俊美的青年猛地一转脸,容颜染血,独眼之中杀气凌然。
“啊……”
又一次噩梦,武芙蓉从梦里醒来,感觉心跳快到心脏要从胸口蹦出来。
这回的梦十分蹊跷。
她明明在梦里很害怕,似乎梦中发生的都是她打心底感到恶寒的,但一睁眼,就什么都忘了,拼命想都想不起来,这种情况还是头次发生,给她的感觉就像她错过了什么绝顶重要的大事,想不出来,整个人都忍不住懊恼发慌。
她坐在榻上抱膝缓了半晌,心跳依旧很快,便下了榻,披衣出门,前往女儿的房中。
武芙蓉急需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否则感觉这一夜是别想再合上眼了。
盈盈的房屋烛火还亮着,武芙蓉一进去,见绿意坐在榻上还没睡,便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觉,她又闹夜了?”
绿意小声道:“刚刚醒了一小会儿,没怎么闹,哭两声便又睡回去了。”
武芙蓉走过去,摸着盈盈熟睡中的小脸,这才觉得心跳慢慢平稳下去,人算是活了过来,舒口气道:“我留下哄她,你去我房中睡吧,别熬太久。”绿意笑了:“哪有女郎说那么严重,盈盈乖着呢,这两日夜间时常惊醒也是因为大人不在家,她想爹了,小孩子都这样。”
武芙蓉点头,明明是看着女儿,可不知不觉中眉头略锁,眼中怅然若失。
绿意看出端倪,轻手轻脚将盈盈抱到床榻里面安睡,腾出一块地方将武芙蓉拉上被窝,握住她的手道:“女郎,你怎么了?可是大人不在家,夜间心慌的老毛病便又犯了?”
武芙蓉也苦恼,对她道:“我知道说出来矫情,但认真的,他走这半个多月我没有一日是安下过心的,道理我也懂,可就是克制不住担忧。”
绿意:“这多正常啊,丈夫出远门哪有妻子不担心的,何况您和大人夫妻情深,三年来感情如一日,不担心才是奇怪。不过女郎放心,陇西到盛京的路大人都走了多少回了,不会出事的,他自己武艺高强,就算遇到个匪啊盗啊什么的,都不用他出手,对方听着名气便要吓死了。”
武芙蓉:“也不是那种担心,我是担心他……”
绿意:“担心什么?”
武芙蓉有些难以启唇。
说担心他被个毫无前程可言的瞎子陷害?绿意怕只会觉得可笑,劝她别想太多吧。
事实上武芙蓉自己都不想让自己别想那么多,就算她再自以为了解裴钰的性情,但失势就是失势,属于他晋王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他大哥裴韶才是注定得到皇位的人,大局已定,没有转圜余地。
等把绿意都给熬睡着,武芙蓉还睁着眼睛,就这样调节了一整夜的思绪,总算在鸡鸣时分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