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晌午,晋王府御车停到了璇玑府门口。
武芙蓉在绿意的搀扶下下了车,缓步走向大门。
一进去,便能看到各自忙碌的同僚,步履匆匆,面上或焦急或忧虑,怀中抱着的也不再是各类公文卷籍,而是自己的细软。
陈知危在诸人之中,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一眼看到武芙蓉,下意识便大声道:“阿武?”
武芙蓉抬了脸,报以微笑,点了下头道:“三哥。”
她的声音实在轻,不过陈知危知晓她自是问候,便快步走到她跟前,一启唇本想说话,但打量着她,心情难言,反倒无话可说。
这么久过去了,这还是她头一回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当日所发生之事无疑成了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虽然无人提及,但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谋士不比其他,本就是在拿命博前程,所以会尤其重视身家性命,何况一些家中有妻小的,更会敏感异常。武芙蓉若为男子,他们大可拥护结盟,甚至向晋王集众进谏。可她偏偏是个女儿身,听说过士为知己而死,没听说过士为女子而死,这一不小心付出的可就不止一条小命那么简单,还有身后清誉。
没人敢,没人愿意。
时光静悄悄过去,武芙蓉同陈知危对视片刻,忽而噗嗤一笑,轻声道:“三哥成哑巴了不成?刚刚还知道喊我一声,现在见到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知危这才回过神,连忙开口:“太久没见你了,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似又清瘦不少。”
“罢了罢了,还是由我开这个头吧。”武芙蓉无奈一笑,看着他手里的包裹,又扬了下巴,对准其余众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璇玑府要搬地方了么,我怎么一点消息没听见。”
陈知危哑然失笑,笑中带有无尽苦意,往前走了两步,离武芙蓉近了些,小声道:“过去十日里,我们私下都被东宫的人挨个找过,其意可想而知,然离二郎归来还需要不少时候,总不能任其下去,今早上我们几个烧龟壳,得出来个潜字,阿武自懂。”
武芙蓉挑了眉梢,饶有兴致道:“潜?”
陈知危点头:“所以,商量了一二,决定收拾包裹,能回家的回家,能回老家的回老家,一切都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此时璇玑府,的确不是个久留之地,躲远点反倒能保大局。”
武芙蓉点头:“的确,晋王不在京,东宫难免躁动。”说完话锋一转,抬眼看陈知危,“不过三哥,东宫现在可正乱着呢,那位却还有余力将手摸到璇玑府来,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会不会晋王离京是他一手策划,之前一切都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此时吞并璇玑府?”
“吞并”二字太重,将陈知危听得脸色一沉,断然道:“想必不会,太子性情谨慎,使不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这不是他的作风。”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便极容易生根发芽。
陈知危当即召集众人,先放下细软进议事厅重新商议归家事宜,不急在这一时。
武芙蓉随他们一同进去,走到门口那刻,她的双腿活似灌铅一般,拔都拔不起来,掌心里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全部历历在目,像有只手拿刀刻在了她的骨头上,只要她还活着,有呼吸有血肉,那一日便是她此生难过的坎。
事实上,从下了马车看到璇玑府三个字起,她就在硬撑,直至现在,始终在硬撑。
陈知危看出她异常,终是不忍道:“阿武,且莫入内,等我将商议结果告诉你便是,先去偏室小坐休息罢。”
武芙蓉强扯了扯唇,咬字轻巧:“没什么的三哥,我已经忘了。”
说完,抬腿入内。
这一商讨足足讨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已经西斜。
结果两相并立,有愿意遵从卦象回家避开的,有愿意留下看东宫究竟意欲何为,好给晋王通风报信的。走的走留的留,分别不可避免。
想到要有些日子不见,便有人提议,一起去吃好好顿酒,就当是暂时的散伙饭。
众人并肩多年,硬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一桩看似简单的关口乱了阵脚,颇有些想不透其中蹊跷,正好借酒消愁,便一一应下。
去的地方没别的,还是西市,西市酒坊最多,酒最好。
武芙蓉随之前往,小饮了几杯,听文人醉后吐狂言,也算颇有意思。
酒楼里没别的宾客,几乎被他们这片人给包场,有些喝尽兴了,还会跑中央拿着扇子当剑舞,惹周围人轰然大笑,笑完揶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