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究道“依武姑娘之见,太子兄弟众多,为何独独忌惮晋王殿下”
武芙蓉“天下兵马大权晋王独揽,大周学士尽投璇玑幕府,五湖四海,不知太子但知晋王,如何不忌惮”
冯究笑笑,饮了口茶,目光放向茶面浮沫∶“那武姑娘又可知,当年晋王随陛下出征漠北大获全胜,回来途经山海关,陛下醉后曾对晋王承诺,日后一旦登基,便封晋王为太子。”
武芙蓉未对此感到震惊,而是率先诧异,定定瞧着冯究∶“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裴钰分明只对她透露过。
但武芙蓉随即明了,视线往下一落,心道看来太子从那时候就已经在安插眼线,老二带给他的不安太大了,他不得不防。
冯究平缓开口“我既告诉了你这桩,那么武姑娘该关心的便不是这个,而是由此分析,太子想要什么。”
武芙蓉的手落到茶盏上,不由一再握紧。
东宫可以有优秀的手足,哪怕功高盖主,上位后也大不了散其党羽削其羽翼,让他当上一世闲散王爷,不交予重职,照样维持出一副皇家风平浪静的样子。
但那个手足不能有将自己替代的可能性,丁点都不行。
从太原大公子知道,二弟曾比自己先一步被父亲考虑立为太子,兄弟间便回不到过去了。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武芙蓉顿了许久, 蓦然抬眼道“良禽尚择木而栖, 何况人哉, 我既然来了, 冯先生便该看出我的决心,只要你们能让我远离晋王,你们想要的,我都能做到。”
外面雨还在下,女子发上的雨水未干,眼中亦氤氲雨气,可不知怎么,冯究从这女子眼中,似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火。
”武芙蓉姑娘,”冯究叫她名字,嗓音温和缓慢,“或许冯某看错了,你不是虞姬,你是霸王。但是这世间不是人人都有决心当霸王,你敢和晋王明面上撕破脸,是觉得太子到底能压他一头,是吗"
武芙蓉不置可否。
“可武姑娘,你忽略了一点。”冯究道。
“陛下可还活着呢。”
武芙蓉眼里的火光一下子熄灭,回归一派漆黑冷寂,过了片刻沉沉开口∶“那你们想怎么样。”
冯究的上身往前一倾,眼波发沉∶”我要你留在晋王身边,协助太子,将他的势力———瓦解。”
武芙蓉赫然转脸“不可能,我今天能来就是因为我想靠着你们离开他,可你们居然想让我待在他身边做内应,这怎么可能,我不会答应的。”
“可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冯究道,“起码事成之后你能全身而退,得到你口中的自由。”
武芙蓉冷笑起来,盯着冯究的眼神有些气到哆嗦∶“事成之后?这个事成需要多久?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我看见他那张脸就感觉气都喘不上来,我要怎么做才能撑到那个时候”
冯究未言语,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布帕,递给了武芙蓉。
武芙蓉这才察觉到自己脸颊挂满了泪,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两下,扶额无力再抬起头,徒剩大口呼气。
冯究给了她些时间缓解,继而道∶“武姑娘,你或许是有些太不看好你自己了,人只要想活下去,怎么样都是能活下去的。"
武芙蓉嗤笑出声,未抬脸,维持着扶额的姿势,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笑声,在空旷的茶楼中清晰又凄婉。
“冯先生,您这话甚是耳熟,我在十四岁那年就听到过了。”
“我爹娘病重到快死了,我拿不出钱去带他们看大夫,镇上的员外找到我,说人只要想活下去,怎么样都是能活下去的,后来又有人牙子闻声赶来,对我说人这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换条路一样能吃上饭,弄不好还能落得个荣华富贵。我是听不懂他们的话吗?我听得懂的,那我为什么不去干,因为我知道,自轻自贱是条没有尽头的下坡路,一旦踏进去,人就不是原来那个了。”
“冯先生,今日你我就当没有见过,后会有期。”
武芙蓉站起身,帕子放在了桌上,徒手将泪抹干,纵身走向门口。
“武姑娘。”冯究叫住她, 洞察一切的眼眸中头次流露类似于困惑的神情, 看着那道清绝的背影,犹豫一二开口道,“你当真只是个猎户之女吗”
冯究起身缓步跟上,目送她的背景撑伞离开茶楼,身形纤细如雾,伞面上的凌霄花若有若无,随她一起消失在蒙蒙雨色中。
凌霄花有志向高远的寓意,但被文人雅客所不喜,认为这天生便为攀附而生的纤花细草,安有资格谈及志向,简直就是好高骛远,令人贻笑大方,若比德此类花草,实在有失君子风范。
可那不受人所喜的凌霄花,落到这女子身上,只令人感到股望而生畏的锐气,好像就算是身处在深渊里面,她也要沿着长满青苔的岩石,一步一步,往上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