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 215 章

    手中的黄符化作了灰烬落地, 六神避让的术法褪去,屋子里如潮的鼠群又退了去,个个头上顶着潘垚给的报酬, 一颗巴掌大的番薯。
 

    细长的尾巴溜溜,没有几下, 这儿便不见方才那壮观的鼠群。有几只机灵的, 离开之前还朝潘垚瞧了瞧, 头顶着大番薯,龇着大板牙朝潘垚叫了几声。
 

    “吱吱吱, 吱吱吱”牙坏了,牙坏了,一颗番薯可不够
 

    潘垚
 

    嘿这是个精明的,要搁在以前,这可是鼠妖预备役呢。
 

    没办法,都和她讨食了, 这大过年的,就给个小红包好了。
 

    灵炁漾过, 这三只老鼠头上顶着的番薯多了个气泡, 莹光闪烁, 下一刻便没入番薯之中。
 

    瞧过去只是寻常模样的番薯, 平平无奇,好似没什么变化。
 

    这三只老鼠多精呀, 鼻子灵得很, 它们一下便嗅出了番薯和之前的不同, 当即喜得不行,顶着番薯绕着潘垚跳脚了几圈,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潘垚笑得杏眼儿微微眯起, 摆手赶客。
 

    “好了好了,快走吧,平时不许捣蛋,也不可贪心地将每个东西都咬过去,得节俭,捡着一个回窝里吃就成,知道没。”
 

    玉镜府君瞧着潘垚似模似样地驯了驯老鼠,颇为好笑。
 

    送走了破筑京观的鼠群,潘垚好奇又担心地朝屋子中间看去。
 

    筑京观的禁锢破去,里头被禁锢的鬼灵露出了被掩藏的身影。
 

    果然如小贼江新伟说的那样,是个穿白衬衫灰马甲,皮肤白皙的小年轻,这会儿,他好似还有几分不习惯,也有几分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手。
 

    能动了
 

    他自由了
 

    下一刻,想起了什么,他身上有冲天怨气起,眼睛一下子就变通红,鬼气森森,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破了去,一个眼镜脚断了,耷拉在脸上。
 

    皮肉也绽开了去,白衬衫和灰马甲染上了血迹,狼狈有触目惊心。
 

    湿濡,黏腻,带着一股腥味儿
 

    那是他死时的场景。
 

    “静心。”一道静心咒裹挟着十五的月华,如一层缥缈的薄云落在了鬼灵身上,冲天的怨怒被包裹。
 

    他耳畔好似有悠远的钟声荡来,混沌的神志如被清泉涤荡而过,渐渐清明。
 

    鬼灵破败的身体渐渐恢复寻常,他站在原地,恍神了片刻,再抬眼,目光看向潘垚和玉镜府君,只觉得这几年的时光,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可怕的噩梦。
 

    如今,上天垂怜,他终于从这场漫长可怕又好似不见天日的噩梦中醒来了。
 

    “谢谢,谢谢两位大人相助。”鬼灵泣血泪,声音中有几分哽塞,激动之下,他膝盖一软,甚至要跪了下去。
 

    “不不不,叫我潘垚就成,我修为不成,还当不得一句大人呢。”
 

    灵炁漾过,拦住了鬼灵下跪的姿势,撑着他重新立好。
 

    瞧着鬼灵在玉镜府君的清心咒下清醒,没有被恨意裹挟,化作只知道杀戮和仇恨的厉鬼,潘垚心下一松,指着玉镜府君又道。
 

    “这是玉镜府君,是我们村子里供的神灵,唔,他倒是能被称一声大人。”
 

    潘垚瞧着玉镜府君又是一笑,杏眼弯弯,有几分狡黠。
 

    玉镜府君轻拍了下小姑娘脑袋,让她莫要胡言,转而,他冲鬼灵微微颔首,声音清朗。
 

    “客气了。”
 

    “小白,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就没功劳了”薛宁的声音响起,只听女子的声音如黄莺一般,一声小白,明明只是寻常的话,因着艳鬼魅惑的天性,无端地添了几分旖旎。
 

    唰的一下,鬼灵的眼神游移了。
 

    “谢、谢谢薛同志。”
 

    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抬头,视线对上薛宁,像是被烫着一样,倏地一下,飞快地又将视线移开。
 

    潘垚瞧去,只见他慌手慌脚,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局促。
 

    “之前时候,我在墙里动弹不得,要是有什么唐突薛同志的地方,真不是我的本意,还请你见谅。”
 

    “不过你放心”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急急地又补充,道,“我这眼睛近视,度数还不少,没戴眼镜的时候,瞧得不是很清楚,和睁眼瞎也没差。”
 

    “待墙里久了,我才知道,自己变成死时模样时,眼镜碎了也缺胳膊了,挂不住鼻子上,这样,也就瞧不清楚东西了。”
 

    鬼灵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啊,发现了这个以后,筑京观的禁锢里,他便时常顶着死时的烂脸,血糊糊的。
 

    薛宁愣了愣神,好半晌,那张芙蓉面柔和了许多,眼眸中的笑意也添了几分真心实意。
 

    “呆子,难怪后来那么的丑。”
 

    鬼灵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潘垚在一旁瞧了,不禁暗道,这要是还是人,保准耳朵尖都红了。
 

    “对了,我复姓公明,单名一个亮字。”鬼灵介绍自己。
 

    “公明亮”一旁,红衣的薛宁顺了顺垂在肩头的一缕黑发,微微挑了挑眉,清风吹来,红裙如芍药花一般,“又是明又是亮的,看来,我喊你小白,倒是也没有喊错。”
 

    说完,她瞧了瞧潘垚,眼里有得意,似在说自己的神机妙算。
 

    潘垚捧场,“这名字应景。”
 

    玉镜府君
 

    “都行,小白,这个名字我都听习惯了,薛同志叫我小白也成。”公明亮挠头笑着。
 

    他对薛宁感激得很。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当他以为自己被全世界给遗忘时,垒砌在一面不见天日的墙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种感觉有多绝望。
 

    明明,明明他还有知觉,还有思想他还是存在着的
 

    可是没有人瞧见,也不会有人能瞧见后者,是一种令人绝望的认知。
 

    就在这个时候,这间屋子里住进了一个红衣的女鬼,她出门都拎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这是自己头一次瞧到了鬼,难免多瞧了几眼,然后,他发现这女鬼当真生得好漂亮,以前读过的那些诗句,里头描写的美人,大抵也就是生得这般模样了。
 

    他瞧了瞧,又羞于瞧。
 

    不好不好,这举动和偷窥的恶人有什么区别。
 

    只是砌在墙里,有时不是他想不瞧就能不瞧的。
 

    也是这几眼,让女鬼察觉到了,有一日,她走到了墙壁边,背着手,微微弯腰探头,和自己说了句话。
 

    那一刻,他们隔着水泥和筑京观的禁锢对视,像是无尽的深渊中落下了一道光,虽然熹微,却的的确确是光亮。
 

    有人,知道了他还存在。
 

    “对了,今儿我来,也是有东西要给你。”潘垚拿出了顾菟托自己带来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