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离开后,秋牧场再没人踏足,有去年牛羊留下的粪便,草场上的牧草长势丰茂。八只狗崽落地就被淹没了身形,怎么跳都跳不出来,只能呜呜地跟着人声在草丛里连滚带爬。
巴虎让蜜娘先在车上别下来,他把几十只羊聚在一起先啃出片空地,朝宝和希吉尔点燃了一筐干牛粪给扔在草根下面驱虫,浓烟滚滚,熏人眼睛。
天色还不晚,牛羊自发散布在这片没人的牧场上,成群结队的下了河去喝水,一波又一波,喝了水还不望清理河边生的轻嫩水草,人打个毡包的功夫,河边半人高的水草只剩光秃秃的草杆子。
难怪放牧需要转场,这要是逮着一片草场祸害,草根都能□□,明年草原就变荒地。
一两千头牛羊把人住的地方给清理了就被朝宝和希吉尔驱赶着往东南方向走,巴虎把烧成灰烬的干牛粪给铲在筐里撒在清理出来的各个地方,干牛粪驱虫除毒还除湿,每次转场都要烧个好几天。以前巴虎不怎么讲究,把虫驱走了也就收手了,哪儿还管地上有没有湿气,但自从家里有了两个小的,肉嫩又容易生病,隔三差五都要堆牛粪熏一次。
“好了,下来吧。”男人敲了敲车门,“还睡着呢?睡这么多晚上可睡不着了。”
“醒了,在吃奶,你来把其其格抱下去。”动身前本以为孩子会路上哭闹,没想到勒勒车一动,其其格和吉雅眼皮子就黏住了,车停就醒,车动就睡,真是生来就是放牧的秧子。
习惯了一摇一晃的勒勒车,睡在小床上搬进毡包就不肯睡了,前半夜还精神得厉害,睁着大眼睛啊一声哦一声,爹娘搭理就兄妹俩自个絮叨。到了后半夜瞌睡来了就开始闹人,两个孩子躺在小床上弹腿,张着嘴大声嚎哭,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都不肯睡,哭出了一身的汗。
“要不我赶车出去转一圈?等磨人精睡了再给搬下来?”嗓子都要哭哑了,巴虎心疼死了。
“只能这样了。”抱着在毡包里来回走,蜜娘觉得胳膊都不是她的了,又酸又沉。
夜里风凉,大人小孩出去都要加衣裳,蜜娘直接把雨披给翻出来套上,巴虎搬了小床出去,蜜娘跟在后面锁上门。
“你们在家睡觉,我们出去把磨人精哄睡了就回来。”孩子哭闹,家里的狗都没法睡。
牛马骆驼都在草场,家里只有空荡荡的勒勒车,这时候再去赶牛回来还麻烦,巴虎脱了雨披当起了老黄牛,“我来拉车。”
“那行啊?你拉得动?”孩子没睡着就还要大人看着,巴虎就是再壮,车上坐个人也吃力。
“拉得动,你坐上去。”
车轱辘一动,车里的哭声一顿,两口子同时吁了口气,可算消停了,脑瓜子都要被吵迷糊。
夜深牛羊静,车轱辘碾动声和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就在耳边,两个磨人精总算是肯让两抹眼皮子碰面了。
巴虎听到开车门声,回头就见蜜娘跳下了车辕,“你怎么下来了?”
“帮你。”蜜娘拉了个车杆,“再转一会儿就拐回去,等睡熟了把小床给抬进去。”
“会不会惊醒再哭?”
“试试吧,昨夜睡的还不错。”总不能爹娘充当老黄牛在不见边际的草场上走一整夜。
这是蜜娘第二次见到草原上的夜晚,漠北的风一年到头不停歇,风里有牛羊睡梦中的低哞、咀嚼声,草丛里有老鼠兔子或是其他动物夜行觅食的脚步声,还有河水撞击在鹅卵石上发出的清脆声。
“河里的水除非是结冰了,其他时候好像都在哗啦啦流,水都是从哪儿来的?”水面清浅的不及人大腿高,太阳烈点就好似就能给蒸干了,但从春天到秋天,永不停歇地顺流而下。河流蜿蜒曲折不知头尾,有草的地方就有水,人走到哪儿水就在哪儿。
“听说最西最北有个非常大的河湖,最西最北还有雪山,常年积雪,这河里的水是从最西最北流下来的,要蜿蜒到最东最南的地方。我听人说幽州的人跟我们都共饮一条河的水。”巴虎压低了声音。
“真的假的?”河有这么长的吗?
男人耸肩一笑,“道听途说,觉得真就真,觉得假就假,但河里的水的确是从西北边流过来的。”
两人说着话不约而同调转了方向,拉着车往家的方向走,到了家门口也没敢立马停车,站了好一会儿听车里没有动静,蜜娘掌住车杆,巴虎轻手轻脚推开车门把小床给搬了下来。蜜娘这才丢下车杆,勒勒车也能休息了。
睡到床上也不敢吭声,两人闷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想到过一会儿饿醒了还要喂奶,吃了奶了还要拉还要尿,刚呼出去的郁气又回到了上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