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发情在七到九月,揣崽到生崽要近五个月,从开年到三月中都有母羊生崽。蜜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只忙活三个人的一天三顿饭,铲雪、给母羊接生、抱体弱才落地的小羊羔回屋暖着、挤奶喂奶、挤羊奶打酥油,这些活儿巴虎一直就没把他娘落下。
效果也是有的,巴虎娘再也没提一句送她回去算了之类的话,从才开始疯狂洗手到现在面对羊血羊粪熟视无睹,饭量也一天天大了,精神头儿跟着好了不少。据巴虎说的,睡觉都沉了,他半夜起来去给炕里加火,屋里的人动都没动一下。
三月份的漠北还是会下雪,但一场雪后会晴好几天,云层里漏下来的日光打在积雪上,刺的人眼睛酸胀难忍。
从一月份开始,因为母羊生产,救济院的私塾就解散了,蜜娘多数时间就坐在家里缝衣裳,有给孩子的也有她和巴虎的。她肚里的娃娃有五个月了,巴虎怕她出去被刺的睁不开眼,晃神再摔了,除了他陪着,其他时候不让她出大门。
“蜜娘,走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又到了一天的放风时间,巴虎洗了手推开门,取了雨披在门口等着。
两人走在门前的雪地里,白天的时候最表层的雪化成水,入了夜又结成冰,人踩在硬实的雪地里嚓嚓作响,一脚一个雪窝。巴虎一直盯着路,几乎是把蜜娘半搂在怀里,入眼的就是她披风下鼓起的肚子,他忍不住摸了一把,再有四五个月他也要当爹了。
“又觉得奇怪了?”蜜娘也摸了摸肚子,她的肚皮都要被巴虎给摸出茧子了,夜里她醒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总是搭在她的肚子上。睡迷糊的时候还会缩在被窝里盯着她的鼓肚皮,说好奇怪,孩子竟然这样一天天长大了。
男人笑了下,一脚踢开被牛踩翻的冰块儿,仰着头说再有大半个月就要开始化雪了,到时候门前屋后的雪水像是永远都流不尽,到处都是水。
“早上在日头升起之前起来,屋顶是冰溜子,但凡是有水的地方全是冰。”
“那可方便溜冰了。”蜜娘还惦记着这事呢。
“嗯,拿块儿牛皮绑屁股后面,出了门就溜没影了,不到冰化成水回不了家。”房子建在高处,狗都不敢跨出门槛,不然找回来该吃晌午饭了。
唔,蜜娘拍了拍肚子,她也想坐在牛皮上溜没影儿,带上大黄一起,顺着溜溜坡随意跑,等太阳晒化了冰,一人一狗再拖着一脚泥回来。
“东家!”声音太惊悚,巴虎猛回头,刚好看到一个跨过门槛的背影,老东西养好腿能下地了。
“你先回去,我慢着走回去。”蜜娘推他。
“不必了,想走的留不下来,不想走也不差这一会儿。”过了三个月,他娘走或是留,他都已经接受了。
两人刚走近大门就听到里面男人的哭嚎声,蜜娘看了巴虎一眼,脚上慢了一步,她想着她不进去好了,但被巴虎揽着跨过了门槛。
灶门外有一个碎碗,洒了酥油茶的地面还在冒热气,院子里跪了个脸颊凹陷的男人,介于他的长相,蜜娘不适地撇开脸,这也让她看清了她婆婆的表情。鼻翼扇动,鼻子两侧的勾纹比往常深,她在笑,的确是在笑,眉目和缓,眼尾的褶子却没挤在一起。眼睛含笑,脸上的表情看着却是哀伤极了。
蜜娘后退了一步,靠在门上看一个大哭认错,一个眼含得意地埋怨,她终于明白巴虎娘为何不愿意离开打她的男人,她享受他下跪认错时的高姿态,她每挨打一次就代表着她会有一次拿捏在她身上挥拳头的人的机会。
她乐于如此,而跪在地上往自己脸上扇巴掌的男人恐怕也乐于如此。
人出了门,蜜娘靠在门上只不过是转了下脚换了个方向,看巴虎气急败坏,看妇人脸上淌着清泪嘱咐巴虎好好过日子,脸上的五官却处于放松状态。
“蜜娘。”妇人抹了把眼泪走过来,她又恢复了软和的性子,握住儿媳妇冰凉的手关心她多穿点衣裳,“以后要是有了女儿,不要让她嫁给一个情绪激烈的男人,能虐待自己换取同情和原谅的,有一天也会转而虐待她。”就比如她……
蜜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甚至分不清巴虎娘现在这副面孔是本性还是伪装,她应该是个温和的人,性子有些懦弱,脑子有些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