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后院漆黑一片,略略观察一会儿,便发现第二进客堂烛火通明,并时不时传来阵阵谈笑声。
第一进院落最东间偏房也亮着灯光,按民宅的一般布局来说,那里多半是灶间。
王才悄悄伏在窗棂上看了几眼,只见来来回回只有一名男仆在灶间烹炒,然后托着木案去第二进客堂上菜。
于是三人壮着胆子靠近客堂,客堂的北窗外立着一座寿星样的太湖石,大约取得的抬头见山的意蕴。
看来,金家可真不是一般的人家。
避在寿星石下,闻听客堂内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魏先生点开纸窗一角,隐约看到三人围着八仙台,在南窗下畅饮。
列席的三人,穿黑色裘袍的张六爷坐了上首,卢海泉在他对面,客位是一个年轻人,灯火昏黄,看不清样貌。
年轻人放下杯盏,朝卢泉海道:“卢世兄,你真的不随我们出去见识一番?”
张六爷也道:“卢兄,我这一趟回来,既是来接叶公子,也为得劝服你一起去共享富贵,岂不美哉。”
卢泉海叹了口气,道:“叶世兄,张六爷,来的路上我反复在考虑这桩事,出了六爷家的老店,抬头见兰江如练,突然觉得极舍不得,游于斯,钓于思,半世安乐已得,不复有外出的想法了。”
张六爷摇头道:“虽则此番一妹得以顺利脱身,四海银号的那几个老家伙见了信物不得不把叔祖的银子交割还张家,但一妹要坐稳龙头的位置,怕还是不容易,既要银子,也要人手,强龙难压地头蛇,卢兄,不如你再出山几年,帮一帮一妹。”
卢泉海略带着伤感道:“张恩公对我们卢家的恩义,无论如何都要把一妹救出来,可巧让我发现了他们诸葛家的地下长河通往龙游的山里,这才能从容布局,也是上苍的庇佑,诸葛家换了年轻的宗长,他竟然愿意与我们合作,并如约放了一妹。”
张六爷点头道:“诸葛伯均已经入股,看起来他倒是信心很足。”
卢泉海道:“朝廷经略海上的政策时有改弦更张,我虽则年长几岁,其实不甚了了,并不如你常年海外历练,我只会说书,对一妹裨益不大。”
张六爷意气风发道:“正因朝廷决策不明,一妹已经决定要将大本营放在海外岛上,我表弟金富友已经先去堪舆地形了,此番我们是去开辟一番新天新地,卢兄,如何?”
卢泉海微微一笑,道:“六爷,莫要劝我了,从前我小时候,我爹逼着去考秀才,可我觉得写平话,说书才有意思,这不,半辈子都活得很有趣。”
说罢,他转身问起年轻人:“叶世兄,看来神清气爽,翠屏山那边的因果,已经了结了吧?”
叶十九目光澄澈,抱拳致谢道:“先前多亏卢世兄指点,我父亲临终前含糊说起过祖父,还有甚么忘恩负义之类的话,我始终参不透意思,祖父与张家的一段交往,也只略略知道一些,这次靠着世兄点拨,才能帮到一妹,十月二十日从县衙大牢里释放,我便上山,不想入了大仙的法眼,大仙赞誉我情义两全,还清了翠屏山的阴债。”
说罢叶十九自饮一杯,敬卢泉海。
卢泉海十分欢喜,连声道:“恭喜恭喜。”
叶十九怅惘道:“自我还清了阴债,这一个多月,日日在家中灌园莳花,时时都在反省自己,过去几十年,学书不成去学剑,学剑不成再学书,日日都想着糟蹋钱财,真真像是着了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