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时的表现来看,史可法缺少领导者果断的特质,驻兵地点不算大事,决断的时间拖得越久,眼前这几个兵头对他的服从性就越低。
“正因在下是客军,从吴淞千里而来,受张都爷之命要力保桐城,咱们这么远过来,不是来躲在后边享乐的,是要摧锋于正锐,否则千里而来为何?是以这守关重责,我吴淞营才是当仁不让。”
许自强此时正像是讨价还价的富商,一说跟人争执起来颇有点精神焕发。
潘可大不慌不忙道,“许大人高义,不过这关城狭小,吴淞人马两千有余,也住不下啊。”
“挤一挤就住下了。”
潘可大嘿嘿一笑,“关内还有原住百姓,各家都有家眷,许大人这挤一挤,不知会不会挤出些是非来,还是我池州兵九百,关内应该是刚好。”
许自强脸色一变,转向潘可大道,“你池州兵九百,凭什么就刚好能住下?那你说说,关内有人家多少户,有房屋多少间,有马厩多少蓬?”
潘可大没想到许自强要翻脸,脸色也冷下来道,“若是我池州兵都住不下,那许大人两千多人马更住不下。”
“那本官就带一部精锐守关,其余人马留守下梨桥铺。”许自强说罢不理潘可大,转向史可法道,“道台大人,在下客兵远来,一心要为桐城出力,请大人体谅。”
史可法此时似乎更为难了,他是安池兵备道,驻地在池州,潘可大是他的直属兵马,情感上理应要照顾,庞雨是安庆本地兵马,守关似乎更合适,而许自强是客兵,受命于张国维,特意调来增援安庆,似乎也该照顾,各有各的理由。
他把几人都看了看道,“许都司有这份心,本官自然会考量,然则吴淞兵马两千,若是分驻两地,恐怕看管不易,要不然,许都司还是…”
“下官的兵马都是好看管的,但兵将毕竟都是些粗人,若是让他们都住在下梨桥铺,一旦与流寇对峙,每日要往返二十里地,说不得才会闹出些事来。下官领精锐驻在北峡关,另派一将带领余兵,这些人不用上阵,便不必每日往返,只需帮忙运送粮草,如此最为妥帖。”
史可法一愣,这许自强和潘可大两次打断他,又似乎说得都有些道理,让他连官威都发布出来。而且许自强这个客军,平时不属于安池兵备道的管辖,对他的态度更加生硬,还隐隐有威胁的意思。
庞雨见史可法又在犹豫,心中觉得有些不妙,他一个文官统帅这支混合军队,三支人马平日互相不熟悉,也没有任何合练,如果史可法没有权威,打起仗来只会互相拖后腿,还不如只用一支军队的效果。
此时如果不说话,史可法肯定只会在客军中间考虑了,面对这种领导,一定要及时表达自己的意见,庞雨乘史可法犹豫,连忙开口。
“大人,守关首要众志成城,属下所部大多来自桐城壮班,对守城之法颇为熟练,用于守关最为妥帖。且属下是桐城本地兵马,驻扎城内的话,百姓不会担心官兵扰民,如此兵民一心,守城事半功倍。”
潘可大冷冷道,“那庞大人的意思,是说在下和许大人所部都要扰民了?”
庞雨笑着看向潘可大,“潘大人和许大人所部自然不会扰民,但桐城百姓并不知道,所以下官说的是,百姓有此担心而已,并非是贵部真的会扰民。况且在下是真的觉得,潘大人所部大概熟于野战,而对守城确实不甚精通。”
潘可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庞雨言语中就是在暗讽他年初野战败北,但一时还不好反驳。原本史可法对他年初的败绩不甚了然,若是争吵起来,反而翻出旧账,落个不好的印象。
“好了,各位都不要争执。”史可法走近一步,温和的看着几人,“各位将军都想担此重任,本官心中甚慰,不好驳了各位这份求战之心,但关城又驻扎不了这许多兵马,本官在这里折中一下,三营各出三百人入关据守,其余人马留驻关城之南,最远至下梨桥铺,城外具体何处,各位自行商议。”
三人互相看看,史可法这一把稀泥和了,至少让三个将官都能住在关里,享受安全舒适的环境,暂时解决了此处山头上争执的焦点。其余下面的兵将,留哪一些在外边,就是三个将官操心的事了。
庞雨偷眼看了一下山下的队列,最前面的就是自己的人。
“属下遵命,马上调派人马驻防,以防流寇夜间偷袭。”庞雨躬身行礼后,跳上马就往山下跑,许自强和潘可大一愣,知道庞雨要去抢城中的好地方,赶紧也告罪一声,匆匆往山下赶。
史可法看着三个将官争先恐后的背影,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北面,北峡关的官道穿过盆地,消失在那些山峦之间,夕阳下的重重山峦青黄参半,不知那些流寇是否就在这群山之中。
看了良久后,史可法才被山下军队行进的脚步惊动,只见安庆守备营前面已经在跑步前进,虽然在跑动中,队列还颇为整齐,而后面的池州兵连队列都还未整顿好,更后面的吴淞营则看不清楚。
史可法叹口气,策马缓缓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