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又敬了一杯,阮大铖脸上有些发红,但状态显然不错,应该是有些飘飘然,身体又没有不适,正是很多喝酒的人最喜欢的状态。今日他即将离乡,又喝多了酒,所以连身世都跟庞雨说了许多。
阮大铖放下酒杯又接着道,“老夫自小也是如此勤勉读书,十七岁中举人,二十九岁中进士,没给家父丢脸。那一年啊,方家的方孔炤、方大同都是同年进士,方孔炤与老夫最为相得,就在几年之前,方以智还曾专门来怀宁,听从祖讲学《离骚》,老夫跟方家数代渊源了。当年方孔炤考得最好,入的二甲,三甲里面老夫名列第十,排在老夫后面的是候洵,然后是李春烨,再下来是魏大中,魏大中…”
阮大铖开始说到进士时,眼中光彩连闪,最后连说了几遍魏大中,神色便变得复杂,没有接着说下去,自顾自的端起酒喝了一杯。从他说到从祖阮自华之后,便没有再次一口菜,只是不停的喝酒。
庞雨只知道方家对阮大铖若即若离,方孔炤在表面上还过得去,而方以智则敬而远之,那魏大中的事情,只是听阮大铖提过,但具体如何,庞雨也未细问。
阮大铖情绪低落,大概想起一些往事。
庞雨劝道,“阮先生满腹经纶,此去南京人文荟萃,其影响远胜安庆,先生总会有复起之时。”
阮大铖摇头道,“今天下板荡,皇上最看重的是边才,自建奴入寇京师之后,皇上便疏远东林启用孤臣,东林从此势弱,复社的张溥更连京师都待不住,只能以丁忧之名逃返江南,这后面没有皇上的默许,温体仁是办不到的。由此便可见一斑,所谓人文,太平之时经世致用,方今之时,却要运筹征战更得青睐。”
“先生谈兵论剑,这能耐也是有的,此次…”庞雨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妥,便住口不说。
此次阮大铖回桐城之后,还是想分润战功,庞雨从县衙里面努力,杨尔铭仍是不置可否。不过在庞雨的宣传之下,阮大铖在桐城民间得了些美誉,实际的好处并未拿到。
后来马先生过来,阮大铖匆匆去拜见,但帖子递进去,马先生甚至没有见他。
马先生只是一个巡抚的幕僚,科举上的地位跟阮大铖天差地别,即便是张国维,也是天启二年的进士,阮大铖当时已经官至给事中,成为东林干将。
一个站队错误,落到如今连张国维的幕友都可以拒绝他,阮大铖自然有些失落。
果然阮大铖摇摇头道,“庞小友已尽力,也是老夫为国效力的心思操切了些,怨不得别人。”
听了这话,庞雨倒有些不好意思,他前后收了阮大铖上千两银子,都没能把阮大铖的名字加入报功申详,退回阮大铖他又没有收。
阮大铖抬眼看看庞雨道,“庞小友先前问老夫文官武官,今日听了老夫的往事,当知这科举之路也不易,今日今时,还要文武双修,才能入得圣心,庞小友平民乱,已经上达圣听,此次痛击流寇更是武功赫赫,若真是入了武职,日后前途无量也未必不能,是以你要捐监生领武职的想法,老夫是赞成的。”
庞雨看着桌面道,“先生说得有理,只是到底如何,还未定夺下来。在下也打听了,安庆左近只有守备,一向是防江的,眼下那守备便是潘可大占着,这还是他上次沾了平定桐城民变的光,这个守备似乎也不甚要紧。”
“那守备是小了些,老夫在怀宁多年,对这武职颇为了解,安庆守备受安池兵备道辖制,领水兵五百既本营战船,主要防备安庆至九江一带的江徒、矿徒、盐贩,所以又领有安庆和九江两处卫所,那卫所不提也罢。就算是那五百水营,兵丁船只也多被挪用作为漕运之用,一路夹带贩私,如今江徒、盐徒肆虐,非是无因。”
庞雨酒劲有些上头,眼神有些涣散,突然一抬头问道,“先生方才说安庆守备还领有九江卫所?”
“确实如此,九江、安庆同为大江要害,当年宁王之乱,九江一触即溃,而安庆固若金汤,此后才专设安庆守备,辖制安庆、九江卫所,便是因安庆九江大江相连,战防皆要一体方为妥当。不过那只是名义上的,如今安庆卫逃散殆尽,卫所残余都用于漕工,九江卫也相差仿佛,确实不值一争。”
庞雨皱眉看着桌面,这安庆守备原本不在他考虑之列,因为上次民乱的时候,他就领教了安庆武备废弛程度。他如果走武官线路,计划是在桐城另外争取一个营伍,对这安庆守备也没有仔细打听,桐城的人对安庆守备也不甚清楚,今日才听阮大铖说得如此明白,这便是圈子的不同。
庞雨眼神变幻思索半晌后,抬头对阮大铖道,“在下有一事求阮先生,若此一步能成功,日后在下也能有力襄助先生,不至现今一般有心无力。”
阮大铖一听连忙打起精神,“庞小友请说。”
“请先生联合怀宁乡绅向府衙和巡抚衙门联名上书,弹劾安庆守备潘可大丧师避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