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边的桌子最多只能坐六人, 其余坐不上座的也没说离开,就围在屏风边上,一时间, 这四周人潮攒动, 异常热闹。
白闻赋落座的位置正对着叶芸,隔着镂空的屏风和并不算远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叶芸收回视线,放下茶杯。极速坠落的心跳, 如芒在背的距离,迫使她不得不找些东西来压压惊。
她顺手捞起一旁的酒杯,周泽阳斜她一眼:“你拿我酒做什么?”
话音未落, 叶芸已经一口下肚, 周泽阳不跟她计较,靠过来低声同她说:“那人, 外面人叫他活阎王,改革开放初期, 抓住经济的口子,搞展销会狠赚了一大笔,靠着成功经验去到各地结识合作商,扩充生意, 是个狠人。之前锡城的那场工业产品展销会影响深远,接下来会在咱们这举办, 不少人想去巴结他。”
周泽阳的话在叶芸脑子里晃晃悠悠, 她又喝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滑进喉咙里, 血液也跟着游曳流转。
俞老板闻着风声回来了,一坐下来就对周泽阳说:“到隔壁敬杯酒怎么样?”
周泽阳笑道:“俞老板身先士卒, 我紧跟你脚步。”
考虑到没中间人介绍,这么冒然上去怕引起反感,俞老板暂且说:“观望观望。”
这话音才落,果不其然还真有人端着酒来了,只不过还没靠近屏风,就被人挡在了外面,客气劝回了。
俞老板怏怏道:“还好我没身先士卒,不过我们这个位置选得够好,能近距离看看这位人物。”
说着俞老板和周泽阳不约而同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盯着白闻赋。白闻赋坐在几人中间,单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闲适自在。说到他的长相,颇具迷惑性,就这么瞧着,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具体年龄。他身上没有上了岁数男人的油腻和不修边幅,也没有年轻男人的稚嫩与青涩,眼神既不算温和也谈不上和善,散发出一种沉稳而独特的魅力。
俞老板做面料生意,周泽阳办服装厂,又是在这个穿衣讲究的地界,看人最先看的自然是着装。
白闻赋身着深灰色斜襟西装,比起现在时新的廓形西装,他身上这套尤为妥帖精良,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更显锐气。
俞老板悠然道:“我听说他是半道发家的,看穿着倒不像是暴发户的样子。”
“这人早年混迹沪都,跟的是赵之敬那样的人物,也是见过世面的。”周泽阳道。
俞老板挑了挑眉:“怪不得,有来头的。”
叶芸坐在一边,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说到穿着,她刚认识白闻赋的时候,他穿衣风格就和二尾巷的男人不大一样,绝大多数人还穿着黑、灰、蓝老式外衣时,他已经穿上了皮夹克,放到现在皮夹克都是奢侈玩意,更别说他那会故意穿条破牛仔裤,她还失手帮他缝上了。
隔壁两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盯着白闻赋议论,他自是能感觉到,移了目光瞧过来。俞老板猝然跟白闻赋对上视线,端起酒杯刚要隔空致意,白闻赋便偏开了头。
周泽阳将话题引了回去,对俞老板说:“要是俞老板这边没问题,我们明天正式去你厂里拜访一下,如何?”
周泽阳和俞老板周旋时,叶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喝闷酒,好几次周泽阳将眼神递给她,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无法定下心来,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她的心情被他来回蹂躏,她差点都忘了他是个技术高超的放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拿捏人的情绪。
叶芸目光如雾般落在白闻赋身上,眼瞳里细碎的光影悠悠荡荡。
白闻赋正在同人说话,掀起眼帘转过视线,眸如黑海。
隔着一扇屏风,四目相对,两顾无言。叶芸敛下眼睫,抬起纤白的手腕,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小缚:“倒酒。”小缚接过酒杯,站起身忙前忙后替她倒上酒,送回到她手中,再乖乖坐回到她身边,秉承着一个助手该有的责任心,眼神跟着老板走,随时等着叶芸发话。
叶芸接过酒,压下一口,没再看他。
白闻赋敛眸,唇际微沉。
俞老板一改刚才好说话的态度,变得迟疑起来:“叶老板、周厂长,不瞒你们说,我们厂今年资金也相对紧张啊,一下子走这么多货,我们的确吃紧,要不我先放一部分货给你们?”
叶芸对于俞老板前后态度的转变,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反倒周泽阳皱起眉来:“一部分货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可能跟合作商那边说只交一部分货,这货一出就是一整批。况且,刚才不是谈好的嘛。”
俞老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周老弟,我也想跟你合作双赢。但我刚才跟你聊的时候,有一些风险没考虑进去,就比如说刚才讲的资金问题。你那边但凡延期,我这
边也得跟着停转,这不是小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叶芸侧过头,视线在大厅巡睃一圈,定格在了严世华身上。严世华察觉到叶芸朝他看去,对她露出了个挑衅的眼神。
叶芸顺势看向俞老板,开口道:“上个月我跟严老板见了一面,也聊到了合作,严老板倒是答应给我们货,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想让我和他成为自己人。”
叶芸这话一出,别说俞老板脸色微变,就连周泽阳都挑起了眉梢。
她接着道:“我肯定不能答应,我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卖的是货,是灵感,是款式,不是人,俞老板你说是吧?”
“是、是。”俞老板附和道。
“我拒绝严老板后,他恼羞成怒,扬言要动用关系让其他厂子都不放货给我。我回去还跟我们那的人说,严老板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咱们这行业里,还是正直的人多。结果你看,你刚才跟我们周厂长说得好好的,转个身,回来就改主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无形中将俞老板架到了一定高度,他要是承认受到严世华的影响,那他也就成了不正直的人,只能赶忙撇清关系。
“别误会,是我自己又思虑了一下,我们抗风险能力不足,跟严老板没关系。”
叶芸端着酒杯,修长的脖颈微微昂着,有种难以冒犯的清冷之姿:“说实话,不找你们,我们也不是无路可走,外面等着接单的厂子多的是,大不了费点功夫到远些的地方调货,利润少就少点。不过俞老板是觉得生意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严世华一句话就让你心甘情愿丢下一笔大单,不知道的,以为他救过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