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上京城内、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此等大案,京兆府几乎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的官兵涌进建成侯府,迅速占据刘宅的每一片假山、每一个案桌。
 




    府内人头攒动,各类声响杂乱不堪,岁檀痛哭了会可算止住啜泣,几个京兆府的官兵也顺着虚掩的门摸索到了主院。
 




    他们看到三殿下和他怀里满脸泪光眼圈通红的三皇子妃先是一愣,尴尬施礼后搓着手在旁等待了一会,才在三殿下的目光暗示下点头哈腰地上前,去搬运门槛上早已故去多时的世子夫人尸体。
 




    大红色嫁衣下岁兰面目安详,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好梦依旧。京兆府的人笨手笨脚,抬她的时候不小心身体倾斜,一个物件自她怀中掉落在地,顺势滚出很远。
 




    岁檀下意识地跟着追去,定睛看到,滔天悲伤顿时涌上心头,登时便湿了眼角。
 




    ——那是一个早早便精心雕刻好的玉石牌位,上书“世子正妻刘秦氏之位”。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在规矩森严的侯府准备出这样的“晦气”物件的,也无人知晓十五岁还是花一般年纪的岁兰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一笔一划地自己为自己刻下一块牌位。
 




    国公府的牡丹花傲然于世,即便曾经蒙尘,也永远是骄傲盛开的。世人不知她的傲骨,不懂她的坚韧,都没关系。
 




    只需在这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在她重新换上嫁入侯府为妻的那件大红色嫁衣,抱着这块应验了的正妻之碑,悍然选择与偌大的侯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后,人们知道她也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也不算枉走这一回。
 




    她会如一座丰碑,永远屹立在有关建成侯府的旧事之上,在丹青上,在野史中,成为刘家满门即使下落九泉也挥之不去的业障。
 




    生生世世,如影随形。
 




    *
 




    落败的建成侯府很久不见这样的热闹非凡了,可惜,不是刘家人至死都念念不忘的荣光复现。
 




    大理寺的人匆匆而至,和着先一步到达的京兆府一起控制了局面。
 




    岁檀和沈凌云跟随岁兰的尸体返回后院时,侯府四散的下人们已被抓回,此刻全都跪在后院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提供人证物证,以及帮捕快们尽快辨认出尸体身份。
 




    侯府今夜有宴请,南来北往地请了不少宾客。下人们并不是全都能叫得出名号,但好在酒劲上来插科打诨是本能,百无禁忌之下反倒提供了诸多蛛丝马迹。
 




    例如那个吹嘘自己爹有钱有势、即便自己当街强抢民女、因对方反抗而不小心致其死亡、也能逃脱牢狱之灾的,应是冯大人的幺子;
 




    那个添油加醋讲述自己倒插门后是如何凭借发妻娘家势力和富可敌国的嫁妆清单平步青云,又翻脸不认人、吃尽发妻绝户的,应是秦侍郎大人;
 




    而那个……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贡献着自己在宴席上的所见所闻,岁檀听着听着,恍惚间有些明白岁兰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上京城歌舞升平的欣欣向荣之外,竟窝藏着这样多的龌龊。那时的岁兰或许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在剑指苍天,讨要世间的公道。
 




    “岁檀。”
 




    沈凌云突然道,语气有些古怪。岁檀“嗯?”了声,跟着望过去,在看清后也不由得一愣。
 




    无月的夜晚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侯府为了方便寻欢作乐营造出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氛围更是没给后院点上几盏灯,加上早先她心急如焚没闲暇关注其他,因此直到此时,在京兆府和大理寺燃起的灯火通明中,她才注意到那个诡异的东西。
 




    不,不能称之为东西——
 




    因为那也是一具尸体。
 




    只是,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球猫的尸体。
 




    岁兰的毒是下在酒里,按理说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猫。
 




    更何况——她单单扫一眼,便知沈凌云的在意是为何。
 




    岁檀吊起十二分注意,微微侧目轻轻点头;沈凌云回以颔首,随手拾起一截树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一拨弄——
 




    僵直的猫尸被带着翻了个身,露出另一侧少了一小撮的皮毛。
 




    触感犹在,记忆回笼,沈凌云扭头,心事重重地冲岁檀点了点头。
 




    襄城赵晟、郊外孙城临死前见过的那个神秘黑衣人一直是他们无法忘却的肉中刺,而现在这个,居然真的是“通感”的那只雪球猫。
 




    岁檀跟过来,随着他一起望着猫尸,也不禁沉默。
 




    如果不会喝酒的雪球猫也中毒而亡,那么“通感”随主,它的主人——
 




    另一旁的辨认还在继续,零零碎碎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下人们对某个尸体的身份产生了分歧:
 




    “……这肯定也是位贵人啊,我看到世子对他恭恭敬敬的,还赔笑说不知道自己掺和的是贵人的事,让贵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拉他一把。”
 




    “胡说,怎么可能,与世子相交甚好的贵人就那么几位,全都在这了,断不可能如此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