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照厅


  众所周知,母爱这东西是有保质期的,而且当子女的回来越勤,保质期越短。

  那些远赴外省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的游子或许还能在回家的头三天重温一番襁褓般的关爱,这才会被自己的母亲当成一条人见人烦的死狗拎着耳朵数落来数落去;

  但像土狗同学和杨默这种工作地点并不远,每个月也都会回来一两次的子女,母爱的保质期,大约也就能保持个一两个小时。

  所以,在自家单位很有些威风凛凛的某品管部经理,靠着拉回来的半车米面肉蔬在家里争取到了五十多分钟的溺爱后,便被自家的母上大人一脚踢到院子里干活去了……

  ………………

  “电视剧里,人家都是回来继承家业,我是回来继承菜叶!”

  “就算咱家没啥家业可继承,大过年的回来吃顿现成的热饭总归是可以的吧?”

  “可结果倒好,这都马上十一点半了,热饭一口没等到,摘菜做饭的事情倒是摊上了……这水都刺挠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家姑娘的小手!”

  刚刚被自家母亲强制披上了新花袄的土狗同学忿忿不平地蹲在院子里,清洗着自己拉回来的越冬豆橛子。

  正在拿着刀子削茄子的吕妈狠狠瞪了她一眼:“咋滴~还想着回来就想吃现成的?……投胎是個技术活,要怪就怪自己技术不合格!”

  “你当个个跟你们在单位似的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老娘我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从早忙到晚,这几天不是忙着掰玉米就是忙着选种子,稍微有点空闲还得忙着处理养鸡场的那一堆破事……能陪你在屋里吃趟中午饭就已经不错了,还等着我做给你吃?你咋不上天呢?”

  这时候齐鲁农村种的作物大部分还都是些可以留种的老品种,因此不管是小麦玉米旱稻,又或者蔬菜,都需要选出最强壮的种子以备明年播种;

  虽然按理说这种事情早早就该完成了,偏偏在杨默的授意下,村里的养鸡场规模又一扩再扩,需要协调和处理的事情简直多如天上繁星,因此作为合作社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吕妈这几个月来实在是忙的双腿不沾地……别说选种留种了,人一回屋就能倒炕上睡着。

  看着自家母上大人臭脸上那隐隐的得意,土狗同学翻了个白眼:“妈,这养鸡场的效益在那放着呢,我每个月也把工资都拿了回来,咱家现在又不缺那口吃的,干嘛非得在那三亩五分地上死磕?……把地包给其他人不就得了?”

  这倒是实话,养鸡场的分红加土狗同学每个月原封不动拿回来的工资,今年一年家里怎么说也攒了五六千块钱,虽然还没到万元户的标准,但放在临邑县,却已经是超过绝大部分人的存在了……要是换做以前,这是要被打成富农的。

  吕妈闻言,却是眼睛一蹬:“说啥话呢!把地包给别人?你咋不说连这老屋子也给卖了!?要不是大新年的,看老娘我拿鞋底子抽不死伱!”

  对于老派农村人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你让吕妈把地包给别人,那还不如要了她命算了。

  说着,吕妈将手上的菜刀往菜板上一拍,随手拖了个外表脏兮兮的铝盆过来,将切好的茄子全扫里面:“我看你就是天生的诨命,见不得家里攒点钱……你也不瞅瞅自个,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一了,人家岁数跟你差不多的蒋红艳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老娘我要是不可了劲地帮你多攒点嫁妆,谁肯要你这个老姑娘!”

  土狗同学闻言,脸色顿时苦了起来。

  在这会的北方农村,虽然很少会跟南方山区一般出现十三四岁就嫁人的情况,但一般来说,除非你还在读书,否则过了十六岁就可以找婆家了……甚至于过了十八岁后,在老一辈眼里就可以视作是老姑娘了。

  事实上,土狗同学去年想要跑溜到青岛打工,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妈动了给她找婆家的心思。

  虽然说吕妈放任这虎丫头长到二十岁才准备给她找婆家在当下的农村里已经算作是极为开明的事情,但她就是不想这么早早的嫁人。

  因此虽然土狗同学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整天窝在家里吃闲饭的累赘了,但听到自家母上大人提起“嫁妆”这两个字,还是被唬的一哆嗦。

  打了个哈哈之后,土狗同学洗菜的动作麻利了几分:“不把地包给别人就不把地包给别人嘛,发那么大火干嘛……我的意思是,选种子多麻烦啊,产量又低,现在供销社那边不是已经有国外进口的新种子么,产量挺高不说,种出来的东西据说也挺值钱,咱家直接买种子多方便呐!”

  吕妈冷笑着看着自家这个试图转移话题的女儿:“呵~摇钱树值钱,你有种子么?”

  “动不动就买买买,你这个败家姑娘,家里再多钱也得被你败光……谁家要是娶了你这么个不懂持家的媳妇,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说着,吕妈一脸的痛惜,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几分:“不行,当妈的我得多帮你攒点嫁妆,不然咱家姑娘到时候就真嫁不出去了!”

  听见自家母亲说三句不离嫁妆,土狗同学的脸蛋皱成了苦瓜:“妈,不就是让您花几块钱买点种子么,要不要这么大题小做!”

  吕妈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着看着自家女儿,这丫头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这点转移话题的小手段她如何看不出来?

  当下并不上当,也没有就“论女人持家的重要性”这个她最有心得的话题进行深入延展,而是侧着头朝屋里大声喊了一句:“吕大当家的,出来!”

  “诶~!来了……啥事?”

  不到三秒钟,一个个头并不算高的壮年人便乖乖地掀开布帘跑了出来,从那番长得很有些韵味的面孔来看,年轻时肯定是个桃花债不断的帅哥……只不过那副满是阿谀乖巧的态度,却跟“吕大当家的”这五个字沾不上什么关系。

  见到吕父这么快出来,吕妈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用下巴努了努土狗同学:“给你家闺女把把脉,探探身子骨!”

  土狗同学闻言,脸色大变,要不是自家母亲始终用威胁的眼光盯着她,右手还有意无意地挨着扫帚条,她保准立马站起来撒腿就跑。

  完蛋,今天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吕父看了看嘴巴瘪得老长的闺女,又瞅了瞅始终在一旁冷笑着的自家媳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没敢违背某位大Boss的意志,拎了个小板凳坐在土狗同学面前,然后把手指探在了自家闺女的手腕上。

  “嗯,脉略缓,阳气不足又略带寒气,左关略有沉陷……闺女啊,这段时间没少喝酒吧?”吕父小声地说道。

  土狗同学眨巴眨巴眼睛,语气有些心虚:“那个、那个……没有啊!”

  吕父溺爱地瞪了她一眼:“又不是以前,你都工作了,喝点酒很正常,工作需要嘛……不过喝的太多毕竟不好,小酌,小酌,以后小酌好吧?”

  土狗同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偷酒喝的小姑娘了,当即兴奋地点了点头:“好,以后小酌……今晚上也陪老爸你小酌两杯……一会儿我去先去村口拎一瓶洛北春对付着,明天再看能不能弄瓶好酒过来!”

  听到“好酒”两个字,吕父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只觉得这个闺女没白疼。

  “嗯哼~!嗯哼~!”

  吕妈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传了过来,吕父心虚地扭头看了看,再把脑袋转回来时,脸上也全是严肃之色。

  “那个……脉象有些虚浮,闺女,最近少熬点夜,就算工作再忙,十点以前也尽可能地早睡!”

  已经习惯了等到电视台所有节目都播完后才跑到床上躺着的土狗同学闻言,讪讪笑了几声:“好,尽量早睡,尽量早睡!”

  吕父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早睡……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些失眠,精神头也没以前那么足了?”

  土狗同学小脸皱成一团,但她知道在一个有着不浅中医造诣的“前赤脚医生”面前撒谎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当下也只能点了点头:“那个……可能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爸,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品管部经理嘛!”

  吕父偷偷瞅了瞅旁边的吕妈一眼,发现她正死死盯着自己,当即咳了咳,很有些嗔怪地看向自家闺女:“这孩子,怎么当着爸的面还不老实呢……你这脉象寸弦有力,但却尺沉细涩紧,明显是心有忧思,而不是烦压导致的失眠……再说了,你们单位效益那么好,你工作也那么顺,哪来的那么大压力!?”

  土狗同学吐了吐舌头,然后没再敢辩解……父亲大人已经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没再结合脉象继续讨论自己的失眠是可能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她要是再不知道好歹,保准会灰头土脸。

  “嗯哼~!”

  吕妈的咳嗽声再度传来,只不过这次的咳嗽里面带着一丝不耐烦,显然是不满自家男人到现在还没进入正题。

  吕父被咳的哆嗦了一下,朝着自家闺女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旋即微微调整了一下切脉的姿势,半晌之后,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小声说道:“闺女,那个……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月事不调?”

  土狗同学闹了个大红脸,扫了扫一脸不以为意的母上大人,这才不情愿地说道:“有点。”

  吕父摸了摸鼻子:“那个……是不是还有点痛经?”

  猜到了自家父亲后面会说什么的土狗同学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是。”

  吕父牙疼似地砸了咂嘴:“虽然说这与你这段时间没注意保暖,饮食不忌生冷有一定关系,但从你的体格来讲,出现这种阴阳失调的情况,问题主要还是出在……咳咳,闺女,你已经快要二十一了,是该谈个对象了!”

  土狗同学耳朵都红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自家母亲。

  我就知道,你把爸叫出来给我把脉,就是为了把话题绕到这事上来。

  想到这,土狗同学很有些幽怨地盯着自家父亲。

  亏得咱爷女往日关系这么铁,以前一起溜出去偷喝酒不说,近一年来,自己更是瞒着母上大人在“秘密基地”里埋了好几瓶好酒,结果咱妈一发威,您老人家就怂了?

  拜托,上个月我回来的时候,你就按例帮我把脉探视身子骨了,这种问题你该早就看出来了好不好,咱爷女俩私底下交流不行么,放在这档口当着我妈的面说出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终于从自家男人嘴里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吕妈得意了起来,鼻子里哼了哼之后,这才对着自家闺女扬起了下巴:“听到你爸怎么说了的吧,你都马上二十一了,再不找对象就晚了……就算你性子野,觉得自个没玩够,不想那么快结婚,但先谈着一个没啥问题吧?”

  说着,吕妈啧啧了起来:“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这是你妈还是姑娘的那会,你爸追求我时经常说的一句话……你娘我可一直记着呢!”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表情有些尴尬的吕父,吕妈这才拿手指头戳了戳自家闺女的脑门:“现在好了吧,只知道野,身体都出毛病来了吧……当姑娘家的,身子骨最重要,要是身体一堆烂毛病,连大胖小子都生不出来,谁家稀罕要你!”

  土狗同学一脸不满地盯着自家母亲:“妈,单位里不比村里,上了班后整天从早忙到晚,我哪来的时间谈对象?”

  说着,土狗同学拨弄了一下被自家母亲按照金童玉女的年画里,扎出来的两个幼稚无比的小发髻,很有些傲娇地挺了挺脖子:“妈,你也别想着在村里帮我找对象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我敢嫁,人家也未必敢娶!”

  这倒是实话,包括杨家村在内,附近几个村子去年能够靠着肉鸡养殖场和蔬菜直供肉眼可见地日子红火起来,完全就是靠着杨默和她的功劳。

  面对着这么一个掌握着全村人希望的女财神,哪个人敢不长眼地得罪她?

  按照当下齐鲁农村的一些传统,不敢得罪土狗同学就意味着不敢把她纳进门当媳妇……你得知道,婆媳关系向来是华夏的三大无解难题之一,此时的部分北方农村更加有给还没过门的新媳妇搞下马威的传统。

  现在好了,你不敢给土狗同学搞下马威,就意味着无法立规矩,建立婆婆的权威性,在以后的日子里,你肯定压不住新媳妇,而整个家以后的日子也绝对鸡犬不宁……当儿子的究竟是偏向于自家媳妇还是偏向自家母亲,同样也是华夏三大无解难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