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闻歌知雅意的尤亚坤很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任由两人轻笑着往前走去,而身后的那一列陪同人员,也很乖巧地站在原地欣赏起身边的满树梨花起来。
………………
“小杨,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行至一株老梨树底下,高庆峰余光瞟了瞟十余米外的一行人,脸上的微笑不变,语气却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就没有傻子,自然看得出杨默这段时间的表现和刚才展露出来的态度,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合作信号。
这种表面上剑拔弩张的合作信号或许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实际上在行政系统里并不罕见。
杨默闻言,笑了起来:“谢谢高哥关心,被你看出来了,最近的确有些糟心,所以刚才误会了一些事,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还请高哥你不要见怪。”
刻意将双方处于一种轻度对立的状态中,然后谋求下一步合作的好处有很多,放在行政系统里或许更在意其自带的迷惑性,但对于杨默来说,他更看重这种做法可以营造出来的等价交换似的谈判氛围。
没法子,华夏是个人情社会,他跟高庆峰之间关系虽然谈不上很密切,但也不是一点过往交情都没有,以齐鲁这边的默认规则和做派,直接谈的话,杨默估计要亏的连内裤都要当掉。
“误会?”
“小杨,你误会什么了?”
高庆峰眉毛皱了皱。
虽然他知道有些事总归需要找个理由,但能让杨默这等人物说出“控制不住情绪”这等话来,那至少说明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动气了。
这意味着杨默需要索求的支持并不简单,
更意味着一旦谈蹦了的话,双方的交情也就到这里了,别说把杨默拉入自己的阵营了,甚至如果以后人家帮衬着自己的竞争对手对付自己,你也怨不得别人。
合作,是要讲本钱的;光有虎皮架子而没有手腕,人家凭什么跟你玩?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赤裸裸!
杨默见到高庆峰开腔应招,心里微微赞许,脸上却全是苦笑:“前段时间,我的总经理助理,也是此次德州产业承接工作的主要对接人卓玛丽,被柳主任他们突击调查这件事……不知道高哥你听说了没有?”
卓玛丽?
高庆峰闻言,脸色微微变了变:“小杨,你的意思是……你总归不会怀疑是我在后面搞鬼吧?”
一说卓玛丽是此次产业承接工作的主要对接人,他立马就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了,也知道杨默为什么会这么鬼火了。
总助总助,顾名思义就是总经理的第一助手,妥妥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
想想看,连自己的第一心腹都保不住,杨默还怎么带队伍?
更要命的是,杨默手下人才奇缺是众所知的事情,大华公司虽然捷报频频,但实际上却像是一只高精度运行的精美机械表,那些不重要的表带和镜面坏了或许无所谓,但内部一旦有哪只齿轮卡顿或者受损,立马就会停顿下来,无法运转。
连普通的齿轮都是如此重要,更何况总经理助理这种堪比擒纵轮的核心部件?
一旦擒纵轮丢失,整只表连最起码的计时功能都将停摆,除非是精匠大修,否则的话,整只表将丧失一半以上的价值。
所以,有人对卓玛丽这等关键心腹下手,别说杨默了,就算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火冒三丈。
但是更要命的是,杨默的怀疑并不是毫无道理。
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产业承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亿为计价单位的gdp,意味着数千乃至数万的就业岗位,意味着一笔笔金光闪闪的成绩单啊!
偏偏德州此次可能承接的外来产业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十数条乃至于数十条!
毫不避讳地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德州此次承接的外来产业数量,将会远远超出它的能力范围。
面对着这种情况,谁最动心?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省里啊!
别的市县一个个的全在嗷嗷待哺,招商引资工作举步维艰,许多地方的设备开工率连20%都没有;你德州这边却是签合同签到手软,甚至都超出了你能力的极限,这是标准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可偏偏德州是分税制改革试点城市,这些产业承接项目走的又是德州城产公司的产业大基金账户,在人家没有主动向你寻求帮助的情况下,你凭什么进来分一杯羹?
所以,一条并不难理解的动机驱动线就摆在了眼前。
没有需求就创造需求,既然正常情况下人家不可能向你寻求帮助,那你就创造一个契机,让人家不得不向你寻求帮助。
按理说,直接在杨默身上动心思是最好的办法,毕竟这货的步子迈的太大,那一大摊子项目虽然致命问题没有,但小毛病甚至是比较敏感的问题却是不少的。
可杨默是组织上的重点关注对象,更有无数金身护体,你朝他动心思,那不是一不小心就要惹一身骚么?
所以,将视线从杨默的身上挪开以后,仅就产业转移承接这一块而言,最容易达成效果的,就只有穆大小姐、张文顺、卓玛丽这三人了。
而在这其中,尤以朝卓玛丽动手的性价比最高……没办法,穆大小姐是杨默的妻子,而张文顺则有着保税仓护体,同样都是烫手的山药。
想想看,一旦身为总经理助理的卓玛丽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再继续负责工作了。
那么大华公司这支精密高效运转的机械表是不是一下子就要被迫停下来?
可是大华公司是不能进入停摆状态的,甚至不能让那一大堆项目出现差池,否则的话,连锁反应下,便是一场谁也无法接受的灾难。
这时候怎么办?
杨默只能尽快地寻求外援,发挥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来消弭工作效率和准确性大幅下降的风险。
而这个要命的裂缝一旦出现,东营指挥部和其它单位那边怎么想,大华公司内部怎么洗牌,最终到底又有多少新势力进来不好说,但是凭借着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的事业单位属性,省里却是绝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在第一时间介入,并就产业承接的事宜进行协助配合的。
你不能只让马儿跑却不让马儿吃草嘛,所以到了那时候,眼见着德州地区的人力资源和公共配置无法吃下所有的产业承接项目,在省里的协调下,分润一部分项目到别的地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上了这么一个重大嫌疑,高庆峰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小杨,相信我,这件事与我无关,就算省里面想要你们分润一些项目去支援省内其它地区的兄弟城市,也会事先跟你接触一下,了解了解你的态度,等实在不行再做其它考虑……万万不至于一上来就用这种手段。”
杨默平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等到高庆峰都有些色变了,这才缓缓点头:“好,既然高哥说不是你,那么……我暂且信了。”
在行政体系里,到了一定层次,体面便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也是异常珍贵的资产;所以高庆峰直言了当地说不是他,那基本上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
当然,杨默用上“暂且信了”这种保留意见的用词,其实是为了下面谈条件时,避免太多的人情缠绕。
对于这一点,高庆峰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不等杨默圆戏,高庆峰就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小杨,既然不是省里,那么你还有其余的怀疑对象没有?”
杨默从来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既然烘衬出了这么一副架势要跟自己谈条件,那么就一定锁定了怀疑目标。
杨默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有……韦红军!”
韦红军?
高庆峰小小地吸了一口凉气。
怀疑韦家?
想起韦家这小半年来在华东地区的动作。
这……貌似也不是没有道理。
“小杨,你要想好了,韦红军虽然不争气,韦家根基所在的系统跟你们石油系统也没有多少交集,但是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高庆峰的语气有些凝重,但话里话外却无疑是在告诉杨默:如果你真的要对付韦红军,我自然可以帮你,但其中担负的干系不小,你开出来的条件得要让我满意才行。
杨默闻言,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个连自家的儿子都只能往商界发展的韦家而已,哪有高哥你说的那么严重!”
善意地提醒高庆峰不要狮子大开口之后,杨默冷笑了起来:“别说南巡讲话后,韦家多有作死之举,一些人已经在跟他们划清界限了,即便没有……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该刚的还是要刚!”
“呵,我果然还是太好说话了;”
“韦红军或许不是很清楚……”
“其实我除了有时候做事任性之外,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高庆峰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能说出“睚眦必报”这四个字,很明显,杨默这次是想整个大动静。
当下赶紧劝诫道:“小杨,注意点分寸,不要乱来。”
杨默轻飘飘地摆了摆手,脸上重新露出了亲和的笑容:“高哥,我心里有数,为表诚意……先听听我这边能开出来的条件吧,等听完了条件,咱们再聊其它的。”
先开出条件?
比较熟悉杨默行事作风的高庆峰心里一紧,看来杨默想让自己帮的忙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