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二月初二,龙抬头。
德州的气温已经开始明显回暖,最起码,屋里的暖气已经逐渐显得多余了起来,估计要不了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断掉了。
“杨总,这是今天上午需要你处理的文件。”
德州城产基金公司,王馨抱着满满一箱的文件,稍显吃力地放在了办公桌上,身后还跟着卓玛丽的小助理,怀里同样是一箱文件。
将文件按照类型码整齐后,王馨小心翼翼地提醒到:“杨总,小余说各部门和各项目组的人员催的都很急,如果可以的话,这些文件中午之前最好能处理完……还有许多文件,我帮你压到了下午。”
杨默盯着办公桌上那整整两大箱的文件,心里冷笑。
催的很急?
只怕急的不是这些文件,而是别的事情吧?
鼻孔里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杨默没有去看那两箱文件,而是皱起了眉头:“卓助理今天还是没来公司?”
柳勇所在的工作组回帝都已经四天了,杨默既然问出了这种话,那至少说明卓玛丽是没事了。
王馨和小余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小丁今天早上给卓助理家里去了个电话,卓助理说她身体不舒服,今天还要继续请一天假。”
又要请一天假?
杨默顿时有些头疼了起来。
陡然遇到了这种事,是个人都需要几天时间来调整心态。
但问题是,四天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捏了捏眉心,杨默站起身来,径直走向衣帽架:“今天不见任何人,如果一会儿有重要的电话过来,告诉他们我出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给我安排车,我去看看卓助理。”
见到杨默开始往身上套外套,王馨顿时慌神了:“杨总,可是各部门的人都急等着呢,这些文件……?”
杨默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让他们静静等着……我说的。”
说罢,也不管这姑娘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杨默围上围巾,径直推门而出。
………………
跟杨默一样,卓玛丽的住所位于大华公司的机关家属区,同样的小院,同样的七八十年代红砖风格。
所以,足足站在门外敲门敲了五分钟,大门才终于被打开。
“卓姐,身体恢复了一点没有……这是路上捎的包子,你应该还没吃早点吧,先对付一口。”
有些令杨默意外的是,他一直以为像卓玛丽这种性格的女人,应该跟之前的穆大小姐一样,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名贵家具以及琳琅满目的小物件,将艺术气息和生活格调拉满;
然而第一次踏足这里,却愕然的发现,这位风情万种的水蜜桃家里,竟然清冷的不像是一个女人住的地方,除了简单的家具和电器之外,通篇漆白色的客厅里,空荡荡的竟然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要不是在客厅的门背后发现了一个原木色的衣帽架,他差点就要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沙发上了。
仿佛清瘦了些许的卓玛丽看了一眼袋子里的三角型大包子,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不饿。”
杨默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向组织上打听过了,卓伯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只要查清楚了这件事并不是卓伯伯指使的,事先也并不知情,那卓伯伯最多也就落个识人不明的罪名,撑破天也就通报批评一顿……其余的,不会受多大影响。”
或许是因为在自己家里的缘故,卓玛丽没有了那么多伪装,脱下拖鞋在沙发上抱着膝盖蜷起身子,声音有些空洞:“我知道……不过时至今日,我爸就算想受到更大的影响,也没这个资格了。”
作为临退的正厅级干部,除非是被请去喝茶,否则卓父的境遇再糟糕,也糟糕不过现在了——相比于在伊拉克那种地方毫无寸进的一待就是两年,被召回国内,内部警告甚至记过一番,然后被丢到一个养老部门静静等待退休,简直是就是莫大的福音了。
想到这,卓玛丽叹了口气:“老弟,这次……谢谢了。”
虽然卓家的没落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但她却必须要谢谢杨默。
如果没有杨默挺身而出的话,卓父绝对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67万美元对于当下的华夏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杨默笑了笑:“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与不谢……应该的。”
卓玛丽是他当下最重要的助手,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如果当老大的连自己的左膀右臂都保不住,你让别人怎么看他杨默,你让下面人以后怎么有信心跟他干?
卓玛丽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老弟,我忽然发现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应该的?”
“咱们央企天谁都不怕,唯一怕的便是纪委系统……结果一句应该的,就让你当面放话威胁柳主任?”
“老弟你最大的依仗一是本地的行政系统关系,二是组织上对你的看重和信任……结果一句应该的,就让你直接打电话到组织上放话撂挑子?”
说着说着,卓玛丽的眼神复杂了起来:“这种豁出去拼命一博的做派,只怕不是一句应该的就能解释的吧?”
“如果是穆家、如果是穆家大妹子遇到这种事,老弟你这么豁出去,那完全可以理解,但是……”
微微顿了一顿,卓玛丽忽然歪着头看向杨默,嘴角浮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怎么,跟姐姐去了了这么多次宾馆,终于发现姐姐我的好了,想要把我睡了?”
杨默闻言,翻了个白眼。
不过见到这位水蜜桃故态重萌开起了黄腔,他却是舒了一口气……精神头回来就好。
当下摊了摊手:“其实也没卓姐你说的那么凶险,组织上再这个档口上正需要我这种马仔呢,区区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卓玛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
作为在场的一员,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其实也没杨默说的那么轻松,最起码当时电话那头是真的发火了,狠狠地将这货骂了半个小时,甚至于“毫无组织纪律”、“任性妄为”、“毫无大局观”之类的话都喷了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太大,她隔着老远都听到了。
不过效果也是杠杠的,电话才挂掉不到二十分钟,便再度响起,于是柳勇那边收到了直属领导的指示。
指示很短,短短三两句便结束了,但所谓话越短事越大,从柳勇的反应来看,这位主任的心情可着实称不上美妙。
再然后嘛……
一切就忽然风平浪静了起来。
虽然当时感动的快要哭了出来,但身为体系内的一员,卓玛丽非常清楚这么一通徇私电话,杨默需要承担的代价。
见卓玛丽的表情,杨默一脸的无所谓:“卓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不刷一刷存在感的话,组织上把我忘了怎么办?”
“再说了,我才27岁不到,身上就有那么多功劳,又还只是个正处级……如果表现的太纯粹,如果不把那些功劳抵消一点,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卓玛丽玩味地看着他:“哟,原来老弟你也怕自个儿的脑袋被割下来珍藏三百年啊!”
杨默翻了个白眼:“你真当我傻啊,以前不哭不闹,是因为时机不成熟,外加当时的情况不允许而已……这个世界终究是以实力说话的,我这种没有根基的人,最忌讳的便是一瓶子不满时就开始瞎晃荡。”
身为杨默的助手,又一步步看着他是怎么极速扩张到如今这个程度的人,卓玛丽自然知道他说是什么意思,当下却是一下子沉默了起来,眼中的光彩也逐渐隐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沉寂搞的有些不自在,本来想要顺口提复工这事的杨默本想开口,察觉时机不对后,也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然后重新寻找起话题来。
“咦?这是什么?卓姐你以前的奖状?”
由于卓玛丽家的客厅实在是过于干净,所以杨默很自然地注意到了茶几下被反扣起来的一张硬纸……从形状来看,有点像小一号的奖状,而从微微有些陈旧的边角来看,应当是有些年头了,因此杨默觉得这应该是卓玛丽上学时得的奖状。
虽然一张奖状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但卓玛丽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刚刚遭受到变故打击的女人,所以重归一下校园时代的纯真岁月貌似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女人嘛,你搞不懂的。
卓玛丽目光随着杨默的注视方向挪到了那张纸上,神情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你想看?”
卓玛丽的语气有些奇怪。
感觉有些不妙地杨默摸了摸鼻子:“不方便就算了。”
他只是想要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外加找机会开导一下这位水蜜桃罢了,找什么话题其实都无所谓,但是如果无意间发现人家的黑料,那就尴尬了。
卓玛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看就看吧。”
说完,俯身将那张硬纸抽了出来,轻轻展开,径直放在了茶几上。
看清楚了那张如同小号奖状的玩意是什么东西,杨默顿时尴尬了起来。
这玩意跟技能证书般大小,中间还有折痕……由此可见,它之前的确是跟各种常见的证书一样,是被夹在硬壳里保护起来的。
硬纸充满了那个年代的红色元素,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其中还有数栏是人工手写的,不过居中的那三个大字却格外引人注目。
结婚证!
结婚证中间还夹着一张稍稍有些褪色的彩色照片。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卓玛丽。
虽然眉宇之间远没有如今的风情万种,一身宽大的工装将她那炸裂的身材遮掩的不露山水,脑袋上的两条辫子显得很青涩,笑的同样也很矜持,但的确是卓玛丽无疑。
而男的……
虽然杨默很不爽,但必须承认,照片上的男人比他要更帅一些。
斯斯文文的,还带着一双当时并不常见的细框眼镜,一身工装硬生生穿出了知识分子的儒雅气息不说,眉宇之间还有一股那个年代不怎么常见的西洋气。
杨默敢打赌,就以这货的长相和气质,哪怕放在现在也是勾搭姑娘小媳妇的一把好手。
“这是我和他刚认识那会儿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便是黄亚丁了。”
卓玛丽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但是从那复杂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并没有那么平静。
“我和他是83年认识的,当时我还没正式毕业,被安排到公共事业管理部下面的一个后勤保障单位实习,有点类似于你们钻探公司的服务大队;”
“而他,则是指挥部第一批专项引进的高级人才,还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属于单位重点照顾对象,所以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说到这里,卓玛丽忽然歪了歪头:“知道么老弟,其实在一些方面,你跟黄亚丁很有些相似……这也是大华公司刚刚成立的那会儿,我对你有些排斥的原因。”
“你们都很有见识;”
“你对各种商业理论和案例张口就来,对于国外经济方面的情况也很了解,讲到国际大事和宏观趋势时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但是他呢,则更偏向于人文一些,一说到各国的风土人情,风景名胜,历史故事,便会滔滔不绝,甚至连音乐、绘画、雕塑和文学都能给你说的似模像样……除此之外,他在海外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也很多,如果你非要聊医学、机械、地质、计算机这些方面的内容的话,他也能跟你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