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身边一起同行而来的几位同事：“高主任，有事？”
高主任嘴角抽了抽，还是点了点头：“的确，有事情想要跟吕经理单独沟通一下。”
土狗同学皱了皱眉头：“大家都不是外人，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有什么当面说出来就可以了。”
她很认同严老西和夏留通销社那边的观念，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行事越是坦坦荡荡，把什么事情都摆在台面上当着大家伙说，下面的团队才越好管；相反，如果动不动就缩到一边讲悄悄话，反而会加速小团体的滋生。
以大家伙的级别，还没资格涉密，犯不着这么一副偷偷摸摸的架势。
高主任闻言，忍不住有些牙疼了起来，虽然他的级别要比吕莹莹高上两级，但齐鲁华融的信息中心跟钻探公司没有任何统属关系，因此大家只是普通的工作伙伴，再加上这姑娘是杨默的发小，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来。
想到这，他扫了扫同行而来的几名同事。
果不其然，土狗同学可以不在乎双方的身份差距，纯以工作小组的职位论先后，但是其他人却不敢不照顾高主任的面子，于是很快的，其他人便以上厕所的理由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两人在现场。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吕莹莹皱起了眉头：“高主任，现在没人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请说吧。”
从表情看得出来，她对齐鲁华融这边的工作作风，非常不满意，甚至有些排斥。
高主任见状，苦笑了起来：“吕经理，你别误会，其实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我接下要说的事情比较敏感……齐鲁华融毕竟性质特殊，有些内容，其他同事不适合知道。”
言下之意很明显，接下来谈的事情有保密等级，其他人没有知晓资格。
吕莹莹听出了对方的意思，脸色缓和了一些，齐鲁华融有军属企业属性，因此不能以夏留通销社和庆丰食品的标准去衡量，当下神情一整：“高主任，请说。”
高主任见状，连忙摆了摆手：“吕经理，不用这么严肃，其实我就是受沈大校所托，跟你确定一些事情。”
吕莹莹有些疑惑：“沈大校？”
高主任点了点头，脸色却是认真了起来：“吕经理，听说你前段时间，向杨总递交了一份关于齐鲁华融下属建设公司的举报材料？”
吕莹莹一听，撇了撇嘴，语气也淡了下来：“算不上什么举报材料，只不过是反应了一些事实情况罢了……我是年底工作巡察小组的组长，你们华融集团那边平日里怎么开展工作的我管不着，但是如果一些行为已经涉及到默默百投以及大华公司那边的孵化企业的利益的话，我必须如实向上反应。”
高主任听到这一嘴的火药味，连忙又是摆了摆手：“吕经理，你误会了，我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你反应上去的材料，沈大校那边很重视，所以让我来确认一下……建筑二公司那边承建的那五个乡镇扩建项目，真的存在工程计量上的失误？”
说着，他眼底浮现一丝怀疑：“该不会是因为工程竞标失败，本地的工程施工单位出于心里不平衡，在那里造谣吧？”
德州地区推行的不是全面城市化进程，而是以城镇化进程为主，城市化进程为辅。
因此，自打去年年初以来，各乡各镇的基础配套完善和扩建便成了一项重要工作，齐鲁华融集团成立后，也积极参与到这一方面的工程建设中来。
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本地那些建筑施工队的利益，毕竟齐鲁华融集团下属建筑公司的资质摆在那，一些大型的特种工程，齐鲁华融下属的那些建筑公司可以承接，但本地的施工队承接不了；然而被本地施工队视为基本盘的本地一些中小型工程项目，齐鲁华融的建筑公司却依旧可以参与竞标。
虽然不像矿产行业那么夸张，但是当下的建筑行业同样没有普通人以为的那么温柔，出于利益，感受到威胁的本地施工队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却也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而对华融集团这种性质的企业来说，上演武行是最愚蠢的做法，反倒是大张旗鼓地造造谣，其实更有杀伤力。
说实话，也就是参与这五个乡镇扩建项目竞标的企业中有好几家是临邑那边的本土施工队，其中一些更是在当初参与了那些希望小学的承建工作，要不是考虑到杨默的感受，齐鲁华融那边直接杀上门去了，哪里还需要先过来跟吕莹莹这边确认一下？
土狗同学闻言，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工程计量上的失误？
你说话还真是够婉转的呐！
当下冷笑一声：“高主任，你别告诉我，你们华融集团下属的那四家建筑公司，都是临时起意成立的吧，在重组以前，你们就没做过这一行？”
高主任闻言，嘴巴抽了抽，却是如实回答道：“那却也不是，在华融集团重组以前，我们其实也有十几支施工单位，只不过那时候规模不大，承接的又都是本系统三产单位的建设工作……当初也没想到，这四家建筑公司的规模会一下子扩充到这么大。”
这话却是在打了伏笔，既强调了这四家建筑公司是有专业底子和相关经验的，却也强调了规模的快速扩张……快速扩张嘛，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从原本的一千多号人膨胀到一万多人，管理出现疏漏也是情有可原的。
总之，这番回答可进可退，可见这位高主任虽然是技术型管理人员，却也不是那种只懂专业知识的呆子。
吕莹莹闻言，抿了抿嘴：“以前是给你们系统内的三产单位做工程的……那就难怪了！”
高主任一愣：“难怪什么？”
吕莹莹瞅了他一眼，冷笑了起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就给你几个建筑行业里通用的工程量计算方式……你们齐鲁华融也有自己的数据库系统，回去对比一下，就知道我反应上去的那些情况是不是在无中生有了。”
说着，随手从办公桌上私下一张信笺纸，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在实际的工程施工中，除非是特种工程，否则一般来说，建筑面积x25，那就是真实的钢筋用量；”
“建筑面积x0.23，基本上就是工程的混凝土用量；”
“建筑面积÷2.7，就是标准砖的用量；”
“建筑面积x2.5，等于模板的用量；”
“用砖量x0.15，那就是砌筑砂浆的用量；”
“建筑面积x3.2，等于室内抹灰的面积；”
“建筑面积x0.7，则是室外抹灰的面积；”
“抹灰面积x0.025，那基本上就是墙面砂浆的用量！”
撕下信笺纸递给高主任，土狗同学的脸上满是讥讽：“这是自1989年默默百投援建百所希望小学以来，通过统计各家合作建筑单位数百个中小型承建项目得出来的计算公式，绝对保真……就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中间存在着一定的误差，误差却也不会很大。”
“身为一个外人，我不好对你们齐鲁华融的内部管理说些什么，但是我建议高主任你回去后，不妨仔细对比一下你们集团内部的数据库；”
“当然，最好再对比一下你们建筑二公司在竞标时提交的那五本标书。”
看见高主任一脸难以置信地接过信笺纸，土狗同学语气愈加尖锐：“呵~以前是承建你们系统内三产单位的自有建筑工程的……我看他们是宰冤大头宰习惯了，把习惯带到了你们集团来，结果等到你们信息中心的数据库上马以后，发现情形不对，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硬宰！！”
说着，吕莹莹一脸严肃地看着高主任：“高主任，既然你说这件事沈大校很重视，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帮我反应几句话。”
高主任看着上面那寥寥几行经验公式，额头渗出汗珠来：“吕经理，你请说。”
土狗同学深吸了一口气：“高主任，隔行如隔山，贵集团用于重组的一众单位，原本的主业并不是建筑行业，因此对于建筑施工过程中一些实际情况并不了解，这个不能怪贵集团；”
“贵集团下属建筑公司去年新承建的一些德州主城区项目，我们也过去看过了，必须承认，仅从施工质量来说，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况且如高主任所说，齐鲁华融集团成立仅仅只有半年时间，几家建筑公司的用工规模更是陡然膨胀了十多倍，管理上出现疏漏，那也很正常。”
“但问题是，贵公司的工程计量竟然能按照原来的公式标准用这么久，却始终没有从内部发现问题，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顿了顿后，土狗同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然而与其相比，在有中小型建筑工程经验同样丰富，且工程计量更为合理的一众本地施工单位参与竞标的情况下，贵集团的第二建筑公司竟然还能从县里的招标会上成功中标……我个人觉得，这才是沈大校最应该重视的事情！”
听懂了吕莹莹的言下之意，高主任只觉得背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扫了扫信笺纸上的内容后，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谢谢吕经理的建议，我一定会如实转告沈大校的。”
说完，有些犹豫地看了土狗同学一眼，高主任这才说道：“虽然沈大校没说，但我仅代表我个人，希望吕经理能看在这段时间以来双方合作还算愉快的情面上，帮着我们给杨总美言几句……齐鲁华融集团是我们系统产业转型和改革的一个重要试点，能否与大华公司继续深度合作下去，非常关键。”
土狗同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求情你们去找穆部长啊，或者卓助理也成，我就是一个小职工，这种事情我怎么插得了嘴？”
高主任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讪讪地笑了笑：“那个，这件事的情况毕竟吕经理你反应给杨总的嘛，有些话由你来说更合适……再说了，这不是快过年了么。”
隐约听懂了高主任的意思，土狗同学眼里闪过一丝羞恼，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想要骂上几句，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下只能重重哼了一声：“这件事的起因，表面看上去是贵集团建筑二公司虚报工程计量，但实际上却是贵集团的信息中心快速上马了数据库所导致的；”
“数据库一上马，所有的项目数据都有历史留痕，这导致一些人被架在了火上烤，不得不采取一些铤而走险的手段；”
“虽然数据库的应用会在初期形成一些管理上的混乱，但从整体上来说，却是一件正本清源的好事；”
“所以……”
“我相信贵集团如果能克服种种困难，继续深化数据库在管理上的应用，杨总那边应该是不会反对跟贵集团继续深化合作的。”
“毕竟摊子大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哪里都有，而且杨总这个人最看重别的态度，只要贵集团的态度表现出来，他应该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高主任闻言，顿时长长舒了口气，正打算感激涕零地说些感谢的话，却见到土狗同学有些狂躁地看了看那支有些搞笑的电子表：“哎呀，现在都快三点了，得赶紧把人叫回来了，要不然天黑前就赶不到大王庄了……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我们去协调呢！”
看见这姑娘隐藏在羞恼面容下的那一丝小儿女情绪，高主任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下点了点头：“好，我这就把人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