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杨默挠了挠头:“差不多就这些东西了,至于其它的,就不是今天除夕该干的事情了,等到了时候我再给你细说。”穆大小姐听的有些崩溃:“意思是明天大年初一,你们这还有其它的习俗?”
杨默一脸的理所当然:“那是当然,初一天没亮之前就得必须全部起来,黎明之前阖家吃素馅饺子;然后从内到外换上新衣服;男人戴新帽,女人戴红花;然后挨家挨户地拜年,到时候对着哪些长辈该说什么样的话、行什么样的礼都略有不同,一时半会说不清,届时我再给你细讲;”
“还有……咱家辈分虽然不高,却也不算低,因此还得提前准备不少份压岁钱随身带着,村里的小屁孩皮的紧,难说半路上就冲出来给你磕头,磕了头就得给压岁钱,不多准备点,到时候身上没红包了就丢人丢大发了。”
“除此之外,初二的送神、抢财;初五的【破五】,都各有各的讲究,而且根据各家的成份不同,尤其是军户和非军户之间,各方面的细节差的天差地远…………不过咱初三要回东营,因此破五就不用去了解了。”
穆丽雅听的心里发毛,忍不住表情有些发苦:“怎么咱们这过个年有那么多规矩?开开心心、舒舒服服过个年不好么?非要把自己折腾的那么受累?”
杨默瞅了瞅她眼底的一丝不乐意,轻轻笑了笑:“虽然累了点,但这样才有年味嘛!”
穆丽雅撇了撇嘴:“年味是有了,可人也累的够呛,累死累活上了一年的班,好容易能有个春节放个长假,结果却比上班还累,难怪现在城里已经有些年轻人宁愿主动留在单位里加班也不愿意回家过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多陈俗旧习,至于么?”
听到这番跟后世很有些类似的论调,杨默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前我年轻的那会儿,跟你一样,也特别不愿意回来过年,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习俗纯粹就是给自己找罪受的,在家里呼呼大睡上几天它不香么,凭啥还得整那么多有的没的给自己添堵?”
“但后来随着年岁渐长,看待这件事的想法却不知不觉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到了现在,反而越发珍稀起这些所谓的陈俗旧习起来……也许再过几年,你想再见到这些所谓的陈俗旧习,却已经求而不得也说不定了。”
听到自家男人这么一副糟老头子的语气,穆丽雅忍不住心里涌起一丝古怪。
什么叫“以前我年轻的那会儿”?
拜托,你今年也就26岁好不好,就算是你这两年经历的事情比较多,也犯不着摆出这么一副62岁的老气横秋来吧?
还有,
什么叫“想法不知不觉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连我这个小小的科级小干部都累成狗了,你一个同时管理着两家公司的双料总经理,难不成就不想趁着过年期间,好好放松休息一下?
杨默捕捉到了穆丽雅眼中的不理解和不以为然,忍不住笑了笑:“雅儿,你知道为什么欧美,尤其是欧洲那边,信教很常见,如果你的信仰很虔诚的话,其实对于用人单位而言是个很大的加分项么?”
他其实不想拿欧美那边的事情举例子,但没法子,这年代的风气就是这样子。
果不其然,穆丽雅闻言,大大地o开了嘴巴:“欧洲那边竟然是这样子的?这又是……为什么?”
发现自家女人没有怀疑,杨默咧了咧嘴:“因为很简单,人类虽然自诩为高级智慧生物,但却依旧还是没能脱离动物的本性……一旦疏于约束,很快就会展露出自己的兽性……一旦兽性大于人性,也就是社会性,那么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事实上,由于人种基因的差异,欧美那边一直以来兽性的本能都表现的比较明显,而在自由之名下,社会的约束性也比东亚这边来的更弱……所以,宗教信仰在某种程度上,便成了约束兽性本能一个有效手段。”
说到这,杨默又是习惯性地点上了一根烟,语气里不无调侃:“天威不足惧,旁人的看法不足凭,解放天性,以自我为中心,我行我素,精致利己……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穆丽雅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杨默会说在欧洲有虔诚的信仰其实是个加分项的缘故,再联系上前面的感叹,一下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杨默苦笑一声:“其实一直以来,就有学者提出这么一个观念:只有足够发达的文明,才会诞生那些礼节和仪式,而这些礼节和仪式越繁冗、越不血腥,就代表了文明越发达。”
“其实这里说的发达,更多的并不是在指科技和生产力有多先进,而是在指身处于这个文明系统里的人,社会约束力更强,野兽本能也会被压制的更厉害……人类毕竟是社会性生物,从宏观层面来讲,社会约束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这话并不难理解,因此穆大小姐很容易地便点头表示认可。
杨默弹了弹烟灰:“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一个人对其兽性本能的压制力,其实与知识的多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反而是由社会法制的压制强度和自身的道德水平所决定的…………智商不代表智慧,知识水平不代表认知水平,高学历不代表高素养,这是我们每一个稍稍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而之所以会把社会法制的压制强度和道德水平这四个字并在一起说,是因为道德这两个字,实在是经不起冷酷理智的推敲…………除去大部分人与生俱来的那一点点身而为人的良知和同情心之外,其实大部分人的道德,是基于【恐惧】这两个字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价值规范和行为规范。”
“因为自己没有脱离于小社会体系外的独立生存能力而产生的恐惧;”
“因为自己脱离现有的岗位、技能和社会角色之外独立生存而产生的恐惧;”
“因为各种有形或者无形的损失厌恶而产生的恐惧;”
“因为对于惩罚和死亡所产生的恐惧;”
“因为害怕失去精神寄托和灭绝希望所产生的自我价值否定所带来的恐惧;”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耸了耸肩之后,杨默的语气轻飘飘的:“不可否认的是,如今咱们华夏的农村基层,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再加上他们的生活圈子普遍较小也比较封闭,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兽性压制力应该很弱才对。”
“可事实偏偏不是如此,即便如今的农村基层还存在着种种问题,甚至一些令人看不过去的破事,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华夏的农民,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淳朴、最善良、最容易满足,也最老实的一个群体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违反常理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华夏农村地区,依旧还保留着以社会朴质道德观所基础构建的一套小价值体系和底层运行逻辑…………这是一道看不见的网,一旦你违反这套价值体系和底层运行逻辑,你就会被逐渐排斥出这套小社会生态体系之外,这对于生活圈子相对封闭的百姓来说,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所以为了不被这套运行了数千年的价值体系所抛弃,他们便会通过一套套外人可能很难理解的方式来自我约束,自我驯化…………而过年时的种种繁冗礼节和习俗,便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敬畏祖宗,尊崇祖宗,敬畏天地,尊老爱幼、和谐乡里,寄希望于未来,给予那些能保护他们人身安全的军户以请神的特权……等等等等,都是这些繁冗礼节的意义所在;”
“他们可能未必读过多少书,但这不妨碍他们将华夏几千年来被证实为是优良有价值的文化传统,以这些在年轻人看来有些可笑的礼节方式,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暗示和强化,然后融入和反馈到日常的行为规范中去。”
“天地足可畏,祖宗足可敬,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再穷再苦也不能丢祖宗的脸……等等等等,这些朴质的观念,或许对于那些以自我为中心,实际上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的小青年来说是一件极为可笑嗤鼻的事情,但这其中蕴含的智慧,却又有多少人能真的看得懂?”
“这些在深层次里可以实现逻辑自洽和支持运行自洽的东西,其实都是维持农村基层社会生态的支柱,也是农村地区过去能够做到皇权不下乡的依仗,更是如今依旧可以呈现去中心化特质的土壤…………如果你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其视为陈俗陋习,只能说明你对华夏的农村基层缺乏必要的了解。”
说到这里,杨默感慨地叹了口气:“只不过呢,随着国家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以及逐渐加速的城市化进程,在利益的驱使下,城市必然会产生越来越强的劳动力虹吸力……只怕要不了十年,许多农村地区维持了几千年的运行生态就会土崩瓦解,价值生态和人文生态也自然会逐渐消弭…………届时,想要再看到这么繁冗而深具年味的习俗,只怕是有些不太可能了!”
虽然杨默的话有些隐晦,但穆丽雅还是瞧出了自家男人言语中那不易察觉的忧虑,知道杨默这两年一直在致力于盘活农村基层经济的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
就是一个农家子弟的坚持么?
说实话,穆丽雅一点也不看好自家男人的坚持。
不过…………
以后很有可能便不复再现如今过年时的繁冗与热闹么?
想想看,其实也挺有些可惜的呢。
想到这,穆丽雅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地将一根芝麻杆排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