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一直到深夜才结束。
酒宴的后半段,他与谢鼎、刘勉之等人都醉了,索性放下差事,一起谈经论道,末了还赋诗一首。
孙傅在伙计的搀扶下,一路出了酒楼。
走出酒楼,眼前的一幕让他为之一愣。
只见深夜的内城街道,彩灯高挂,宛如白昼,人声鼎沸。
叫卖声、嬉闹声、交谈声……无数道声音汇聚成繁华的音符,传入孙傅耳中。
恍惚中,他有种置身东京城的错觉。
孙傅大着舌头问道:“守器兄,益都不禁宵么?”
谢鼎答道:“自然要禁宵,不过时间推迟到子时,若遇节日,则通宵达旦。”
不止益都如此,历城、瑕郡、须城等人口超十万的大城,如今都是如此。
宽松的环境,更利于商业发展,也能极大充实百姓的精神生活。
毕竟这会儿娱乐活动匮乏,只是出来逛一逛,都是一件趣事。
“不错,不错。”
孙傅连说了两个不错。
上了马车,一路回到馆译,却见李纲的房中还亮着烛光。
敲了敲门,孙傅推门而入。
房间内,李纲正在秉烛夜读,见他进来,不由放下书。
孙傅自顾自地给自己冲泡了杯热茶,沉声道:“你今夜有些冲动了。”
李纲轻笑道:“谢守器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我虽不耻他投贼,但却从未质疑他的品格。”
他对谢鼎,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方才在酒宴之上,才不吐不快。
“你心中有数就行。”
孙傅抿了口热茶,神色担忧道:“我本以为只有个谢守器,没成想刘勉之也投贼了。韩贼摆明了是想趁此机会,拉拢洛学与蜀学大儒,有他们这些人做表率,只怕往后投贼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多。”
闻言,李纲不由收敛笑意,正色道:“回去之后,你我二人联名上书,请求陛下停止打压洛学与蜀学。否则继续下去,完全是在为韩贼做嫁衣。”
“没那么简单。”
孙傅摇头苦笑。
在他看来,李纲这个人甚么都好,但就是有些过于理想主义,太天真了。
李纲皱眉道:“为何?”
孙傅反问:“伱可知,官家为何要高举舒王大旗?”
李纲答道:“自然是要改革新政。”
孙傅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可这些年,官家的改革与舒王推行的新政有一丁点关系么?”
这番话,如一记响雷在李纲耳边炸响。
先前就说了,宋徽宗很聪明,手段也非常高明。
首先重用蔡京,其次高举王安石的大旗。
不管他干了甚么混账事,最后都可以把黑锅与屎盆子,扣在蔡京和王安石的头上。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王安石搞出的青苗法。
青苗法本意是好的,官府低息向百姓借贷种子,如此一来,百姓就可以不受地主的高利贷盘剥。
但下面的官员,或故意使坏,或嫌麻烦,干脆搞一刀切,强制让治下百姓借贷种子。
有些百姓明明不需要借贷,却也只能强行背上债务。
百姓会骂官吏么?
不会。
他们只会骂搞出青苗法的王安石。
同理,不管宋徽宗做了甚么混账事,下面的官员不会去骂他,只会骂蔡京和王安石。
宋徽宗喜欢王安石么?
他喜欢个屁。
r> 王安石不过是他拿来顶缸扣屎盆子的,打着新法的名号,为自己捞钱享乐,肆意妄为。
毫不夸张的说,王安石在后世的名声之所以那么臭,宋徽宗与蔡京这哥俩儿功不可没。
在对待王安石变法问题上,洛学与蜀学都持反对态度。
所以,只要宋徽宗一日还高举新法大旗,那洛学与蜀学,就一日不得翻身。
原因很简单,就算宋徽宗不打压洛学与蜀学,朝中大臣为了讨好他,也会尽力打压。
许久之后,李纲才回过神。
只见他嘴唇蠕动了几下,面色灰败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自然有。”
孙傅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李纲先是一愣,旋即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你们想让陛下禅……”
话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了甚么,赶忙闭上嘴。
“伯纪啊,你数次仗义执言,我等都看在眼里,否则今日这一席话,我也不会同你说。”
孙傅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刘勉之说得对,官家这些年,确实荒唐了些。”
这就是朝堂之中,绝大多数忠臣义士的共识。
大号练废了,没关系,还能再起小号。
“……”
李纲一阵默然。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如此。
孙傅抿了口热茶,压了压口中浓重的酒气,继续说道:“金人狼子野心,南下已成定局,不过对我等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