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上写着“大唐太子太师汝阳郡王之灵位”,字迹雄健,笔画间却显出些悲伤来,乃是当世书画名家褚庭诲所写。
薛白神色肃穆,手持三柱香线,插在了香炉当中,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遭一眼,但见灵堂中宾客皆在恸哭。
杜甫将一壶浊酒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汝阳让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须似太宗,色映塞外春……”
他伤心于旧友过世,开口不由咏出了诗篇来。
遥望当年他在汝阳王门下,与贺知章对饮,转眼许多年过去,饮中八仙却只剩几人。
薛白听着这诗,心想李琎分明姿容妍美、肌发光细,何时“虬须似太宗”了?或者说,杜甫作为挚友眼中所看到的李琎,与平常人并不相同?
上过了香,他转身向汝阳王府的后庭走去,路上若遇阻拦,他便拿出右相府的文书。
“右相命我监查礼院操办汝阳王葬礼,汝阳王在何处薨的?我去看看。”
“在惜花院,这边……”
走在小径上不时能听到铃铛声,原来是庭中花木的树梢上都系着金铃,每有鸟雀来啄,金铃都会响起,驱赶它们,此为爱花之雅事。
薛白走到一间花厅前,隔着屏风便见到一排婢女,手捧火烛。绕过一看,方知是木雕矮婢,雕刻得极为精美。
厅中摆着一张矮榻,榻前摆着各种乐器,此时一名妇人正在收拾乐器,回头看向薛白,愣了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是何人?”薛白先问道,神态威严,语气坦荡,倒像是此间的主人。
这妇人年逾四旬,神态恭顺,表情哀伤,如今风韵犹存,可看得出来年轻时显然是个绝色美人,她行了万福,应道:“奴家奚六娘,是宁王的姬妾,宁王去后,汝阳王命奴家看管这座惜花院。”
“从此事可看出汝阳王心善,只可惜英年早逝。”薛白唏嘘不已,问道:“据说他是病死的?”
“是。”
“让人痛惜,但前些日子,我才在安少卿的宴上看到他,倒未看出有何病态来。”
“那日,王该是敷了粉去的,自是看不出脸色来。”
薛白问道:“他脸色不好?”
奚六娘低声道:“他从年轻时就喜欢服用‘玉容散’,肌肤虽白皙光洁,可中毒已深。”
“玉容散?”薛白问道:“那是什么?”
奚六娘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疑惑地再看了他一眼。
薛白遂拿出右相府的文书,道:“我是殿中侍御史,奉命探查汝阳王之死有无疑点,你最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以免留下疑虑。”
“御史稍待。”
奚六娘很听命,转身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摆着好些个瓷瓶,她拿起其中一个递给了薛白。
拔掉那朱红色的瓶塞,闻了闻,薛白不由皱眉,因他没闻到任何草药的气味,反而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矿物的酸涩。
“这是?”
“据奴家所知,当是含了砒霜、铅粉等物。”
“有毒的?”
“是。”奚六娘道:“王常会倒一点点玉容散混着酒喝,通常是夜里,能美白肌肤,使青丝茂密。奴家劝了他许多次,他不肯听,因这些东西用久了,一旦停用,脸色会变得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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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抬头,只见一个年轻汉子坐在胡凳上,一身车夫打扮。
“你做什么?将军让你带我到洛阳。”
那年轻汉子笑了笑,摇头,道:“你既然做了这些事,竟还想着平安离开?”
奚六娘一愣,问道:“你们要杀我灭口?”
“否则呢?”
“你们答应过我的,侍奉了宁王,便放我自由。如今我连汝阳王都侍奉了,你们却还不放我?”
“你杀了汝阳王。”
奚六娘道:“是你们的命令,是你们要我常年给他下毒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惊道:“不对,你不是方才的车夫,你是谁?!”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美貌女子,二十余岁模样,脸上带着些傲然之色,淡淡道:“你下去吧。”
“喏。”
那车夫打扮的年轻汉子便退了下去。
奚六娘愈发惊恐,她看着刚进来的这个女子,隐隐觉得有些面熟。
“我们……以前见过?”
“也许见过,汝阳王好宴游,我们见过面也不稀奇。”
“你是,”奚六娘终于想了起来,喃喃道:“是太子良娣……”
“不是,我不是甚太子良娣,你可叫我杜二娘。”
“二娘你是做什么?”
“别怕,不过是问你些事情。”杜妗道:“是谁授意你毒死了汝阳王。”
“二娘耍笑了,奴家万不敢做这些。”
“知道吗?薛白见你之时,便怀疑你是内侍省派在宁王父子身边的眼线了。”
杜妗很有耐心整理着袖子,慢悠悠道:“我这丰味楼最能打听消息,因此知道许多旧事,宁王为何把皇位让给圣人,无可奈何而已,当年圣人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实力雄厚,众望所归,宁王自知无法与之抗衡,又鉴于玄武门之变,让了这皇位,可若非要说‘兄弟情深’,圣人杀妻子、杀宠妾、杀儿子、夺儿媳,你让我信他们兄弟情深?抱歉,我真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