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气死,果然主播已经缓过来了,最后还是没有看到他醉酒的样子啊,可恶!”
“唔,”温简言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直播间里的问题,“我的酒量很好的——想要灌醉我还得更努力一点。”
“行啊,再玩一把。”
倒不是因为被直播间内的观众劝动了,主要是他有想法需要验证。
“玩些什么呢……”
温简言收住步伐,“啊,这个好了。”
21点。
一个非常传统的赌场项目。
之前温简言在地下玩的就是这个。
使用去掉大小王之后的牌——一般是四副牌一起——作为赌具,而赌客的目标是让手中的牌点数尽量大,但又不能超过21点。
和之前在地下时玩的那次1v1不一样,这一次,赌桌边上坐着六个人等待庄家发牌,一边还围绕着一圈神情紧张的赌客。
这一轮才刚刚开始。
温简言没选择加入,而是站在一边观看起来。
一张一张牌从庄家手中发出,落在桌上,有人喊“hit”继续拿牌,有人则选择更复杂的战术,分牌、加倍下注等等。
有输有赢。
有人开心有人发愁。
在如此这般玩了数轮后,二个主播将手中的筹码愤愤向着桌上一甩——他输光了。
温简言走上前去,补上空位。
“请您下注。”
发牌的荷官注视着温简言,说道。
温简言从口袋里摸出两片筹码,丢到桌上。
第一轮发牌。
温简言:“hit。”
第二轮、第二轮。
这把他输了。
温简言不在意,又丢出两片筹码。
第二把他还是输了。
如此接连数把,输得多,赢得少。
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明显急躁起来。
“啊啊啊,主播运气也太差了吧,看的我浑身难受!”
“我也我也!”
“实在不行换个项目吧,真的……手气不好就被硬来啊。”
下一把。
纸牌发下,温简言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split。”
这是分牌的意思。
当下发的两张牌点数一样,可以将两张牌分开,一起下注——也就是说,闲家一个人赌两副牌。
又是一张牌发下。
“double。”
【诚信至上】直播间:
“双倍下注!”
“我靠,主播下注够大啊?!”
又是一张牌落下,温简言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庄家,唇边扬起一丝浅淡的微笑,慢慢悠悠丢出一只明晃晃的金色筹码:
“——double。”
一般来说,赌场里不允许在一局内两次加倍赌注。
但是,梦魇的赌场并非如此。
在这里,只要赌客想,押注就没有上限。
【诚信至上】直播间:
“???我靠?你又double??”
“而且还是在分牌的情况下?”
“啊啊啊啊,主播你是不是输上头了??筹码再多也别这么造啊!!!”
见此,逐渐聚集的围观群众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金色筹码。
这是几乎不怎么在赌桌上出现的颜色。
一枚就是五千积分,几乎是一整场D级或者C级直播的全部积分收益了!!!
温简言抬起手,从一旁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琥珀色的酒水,甚至没有向着荷官那个方向看去,只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庄家翻开底牌。
在底牌翻开的一瞬间,整个人群里都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去……!”
“我靠,赢了!!!”
“牛逼啊!这人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能在最后一局里吧之前所有输的全部赚回来!!”
“而且他分牌了一次,double了两次……我去,八倍!”
“啊啊啊啊,我去!!什么神人!!”
“先生,您还继续吗?”荷官礼貌问道。
温简言将赢得的筹码拿起,兴致阑珊地摇摇头:
“不了。”
他将只抿了一口的酒放回侍者的托盘内,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赌桌。
离开赌桌后,温简言的神情渐冷。
他之所以选择21点是有原因的。
在赌场内,几乎所有的类目的最终预期都为负值,从数学角度来看,唯有21点的预期胜率接近五五分——也就是说,这是唯一一个相对公平的游戏。
当然了,也只是相对公平而已。
而想要玩好21点,同样无需老千。
说到底,不过是记牌、算牌。
牢记庄家手中的每一副牌,计算每一张牌出牌的概率预期,在以此为基础来进行下注。
听着好像很困难,但对于他这样的老手来说,整个流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温简言垂下眼,视线落在掌心之中的牌上,眉头紧蹙。
而在他几场下来,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
赌场没作弊。
奇怪了。
这也太奇怪了。
温简言兜兜转转,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吧台处。
吧台后有二名酒保,两名在为客人调酒,唯有一个长头发的站立不动,看起来闲的要死——但奇怪的是,无论客人还是其他酒保,都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对他视若无睹。
即便隔着老远,对方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隔着吧台和人海,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将他牢牢捕捉。
温简言犹豫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直播时长。
已经完成最低限额。
“今天就这样,明天见。”
温简言和直播间内的观众打了个招呼。
也不顾他们哭天抢地的哀嚎,他径直下了播,走到吧台前。
那位不接待任何客人、也不做任何事的唯一闲人终于行动了,他走上前来,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客人,您要什么?”
温简言不信任地看了巫烛一眼:“你会什么就上什么吧。”
对方似乎低笑了一声,但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下听着并不真切。
他转身鼓捣。
大约二十秒之后,一杯温水被推到了面前。
温简言:“……”
哈哈,总之就是什么都不会。
嗯,真是毫不意外呢。
不过他也确实不在意就是了。
温简言接过温水抿了一口,抬手捏了捏鼻梁。
“客人,您有什么烦心事吗?”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吧台后向前倾身,双眼锁定温简言的身形,语气愉快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
温简言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的玩的很开心。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还是酒劲未消,温简言单手撑着下颌,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我在想,赌场是怎么作弊的。”
“唔嗯。”
巫烛煞有介事地点头。
但温简言清楚的很,这家伙完全不知道什么作弊不作弊的,他现在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还有,”
温简言在吧台前的椅子上转了个身,斜斜看向远处的巨大屏幕,抱怨道,“那些数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
巫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那张巨大的屏幕上:“你要总数吗?”
“……啊?”这下轮到温简言愣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巫烛。
巫烛看向他:“还是只是单个数字?”
“……”
温简言直起身,定定看向巫烛,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于,在几秒之后,他短暂地“嗯”了一声,缓缓道:
“都要。”
屏幕上的两行数字跳跃极快,数字有大有小,一行行飞快刷新着,几乎令人眼花缭乱,即便是温简言这样能记下多副牌、几乎是过目不忘的可怕记忆力,都不敢说能记得所有的数字,这完全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而他面前的存在……
也确实不是人类。
每一行数字出现的时间、不同时间段的数字总和、甚至是两行数字彼此间的比例,这家伙全都一清二楚。
只要温简言提出问题,答案就会立刻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交谈次数的增加,温简言的脊背越坐越直,脸色越变越凝重。
通过对几个关键时间点——尤其是他输钱和赢钱时,屏幕上数字的变化,温简言意识到了那面屏幕上所显示的内容是什么。
是现在正在进行的每一场赌局。
左边是主播赢走的筹码数,右边是赌场拿走的筹码数。
就像温简言一开始观察到的一样,在他被搭讪、进入包厢之前,左边的数字要远高于右边,计算下来,主播的胜率甚至高达81.28%!!
这是一个绝对不正常的数字。
然而,很快,在大约半小时之后,双方的胜率重新变得平均下来。
虽然右边高于左边,但却是赌场之中的正常胜率。
但很快,胜率又再次发生改变,胜利的天平再一次倾向于玩家。
如此往复。
温简言坐在原地,手指扣紧,他注视着头顶巨大的屏幕、以及屏幕上的一行行数字,呼吸微微变得急促。
的确,他猜的没错。
赌场的确在作弊。
但和传统意义上的作弊不同,这次的作弊是反向的。
赌场在让主播“赢”。
理论上来说,身处这样赌场之中的赌客会十分幸福,因为赌场从始至终都并未试图降低他们的胜率,在这样的赌场之中,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赢钱。
但是……隔一阵子,它又会停止作弊,让胜率恢复正常——庄家再次占优。
有一种心理学原理,名叫“损失厌恶”。
意思就是说,在面对同等价值的收益和损失时,人们会明显更偏向于憎恶损失。
给人一百元钱,再让他失去一百元钱,远比一开始什么都不给他更痛苦——正是由于这一心理学远离,赌场之中的赌客在输钱的时候反而会更容易陷入癫狂,因为他们太想停止输钱,挽回损失,所以会下更大的赌注。
温简言感到背后渗出冷汗。
他扭过头,环视着周围。
明明现在已经是正常的赌博胜率了,但是,人们的表情却变得越发疯狂和着魔——因为他们得到的钱被输了回去。
那么,继续赌会不会赢呢?
答案是可以的。
因为胜率很快会再次被调高。
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一遍一遍地训练着、植入着“只要继续赌就一定能翻本”的意识,他们被无形的心理学原理捆绑着,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坠入无法爬出的恐怖漩涡。
这种事在现实中的赌场里一遍遍发生,所以赌博才会如此可怕。
而在这艘游轮上,这一进程被刻意地加快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
——它在刻意让人上瘾!!!
温简言“腾”地从座位上坐起来,脊背上不知不觉已经冷汗淋漓,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必须立刻找到所有人才行。
“你要走了?”
背后传来对方的声音。
温简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他步伐一顿,扭头向后看去:
“刚刚多谢你了。”
如果不是有巫烛恐怖的记忆力作为辅佐,他恐怕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发觉其中的奥秘——而等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来不及了。
所谓的“瘾”十分恐怖,并非有足够的理智就能遏制。
它是心理学、社会学、数学的统一产物。
它会控制人类的大脑,恶魔般统制人类的身心,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区,再优秀的人都可能会被它捕获,成为它的奴隶。
一旦被制造,就再也不能戒断。
“为客人分忧是我该做的。”
看样子,巫烛玩这个角色扮演游戏玩的倒是很开心。
温简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一眼。
和昏暗的包厢不同,吧台处的光线很明亮。
灯光自头顶落下,流泻在他的肩膀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巫烛都有一副超越人类极限的好相貌。
不过,由于身上非人的气质太过鲜明,在见到他的第一瞬间,第一反应永远是恐惧,因而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的脸。
此刻束起长发,穿上了侍者的衣服,居然还真的……人模狗样的。
巫烛注意到了温简言的视线:“怎么?”
温简言:“没什么。”
他看了巫烛一眼,中肯地评价道,“衣服不错。”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
巫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温简言的背影。
他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逐渐愉快起来,嘴角也开始微微翘起。
啊,这次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