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
老人再三打量眼前的姑娘,浑浊的目光有些出神。
足足半晌之后,她才恍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瞬时显露几分喜色,但更多的是意外。
老妪抬起干巴巴的手掌,轻抚眼前女人的湿发:“是清辞啊。”
“你……”
“你怎么像是变了模样?”
顾清欢轻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是燕婆眼花记不清了吧?”
老人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
赵庆则是含笑倚在房檐之上,静静用神识看着。
三十年前,李清辞也才十多岁……燕婆如今都这么老了,还能看清楚眼前的容貌吗?
燕文锦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笑意,不住地拂动眼前姑娘的湿发。
她颤巍巍的转身招呼女子进门:“快进来,外面冷……”
“你这些年去了哪儿啊?”
顾清欢搀着老人,缓步跟在身边娇笑道:“一直在庙里修行,有些年了。”
“诶……净说瞎话,脸色还这么好……”
“这些年咱家都搬了好几处,你怎么找到的?”
清欢自然是用神识找的。
她笑言道:“那还不简单,随便找几个人打听打听就行。”
老人似是后知后觉,怅然叹道:“真在庙里啊。”
“那年我听回来的人说,你家那个小畜生……”
“叫什么来着?”燕文锦绞尽脑汁,也记不得当年的名姓了。
“清欢。”清欢轻笑提醒。
“对,清欢。”
“清欢……还在吗?”
“我听说小东西溺进去了,没人来得及管她。”
顾清欢搀着老妪的胳膊,倚坐在了家里的台阶上,一双凤眸出神的望着院中的积雪。
她轻抚老人皱巴巴的手背,低声笑道:“得救了,小畜生命硬。”
燕文锦双眸微眯,自枯额间的轻飞的皱纹……依稀还能看出她年轻时也是少有的美人儿。
“你也是倔,当年跟了你大哥多好,我还能帮你们照顾着小清欢,你大哥都不嫌弃,你怕个什么……”
女子笑盈盈道:“都多少年了,总说那作甚……如今清欢都已经嫁人了。”
小畜生都已经嫁人了?
燕文锦怅然望着洒落积雪上的阳光。
方才提起三十年前,她还没觉得什么,如今再一想,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当年哭喊着找姐姐的小不点都成家了,自己也快要入土了……
她侧目仔细打量女子的容颜,笑叹道:“你大哥都已经见老了,头发都白了一些,你看着还这么水灵。”
清欢娇笑道:“庙里的老和尚是修行人,有养颜的偏方。”
她纤指之上闪过毫光,取出了数十包药草放在台阶上,又取出去了一些冻硬的肉包和熏肉……
“这是修行人的戒子,能装不少东西。”
“这些药草养身子的,肉包和蹄膀也还刚做出没几天。”
老妪神情动容,怔怔看着女子手上的戒指,半晌才笑叹一声:“我哪还有牙口啃得了骨头?”
“那就放锅里蒸煮,多蒸一蒸熟烂熟烂的,可香……”
燕文锦浑浊的眸子轻斜一眼,带笑的神情竟也如年轻人那般灵动,她嗓音嘶哑,但语气依旧轻快。
“嘿,哪个庙里能吃肉啊?”
清欢抿唇而笑,与老人对望良久后,才轻声道:“贺阳白马寺,老和尚管我吃住,我靠着您带出来的手艺做些针线活儿。”
“这些年……一直都在寺里。”
听闻此言,燕文锦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没了言语。
庭院中的积雪映着暖阳,亮晶晶的,明媚如同璞玉。
清欢见老人不说话,便轻笑道明来意:“这趟回来,是老和尚又给派了麻烦。”
“要我回来找一个姓燕的侠士……”
“这交萍也没太多燕姓,我想着或许是咱的本家,便打听着一路找来看看您。”
老妪眸光颤动,又细细打量女子两眼。
轻声笑骂道:“您呀您的,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了?是寺里不让撒泼?”
清欢含笑打趣:“刚吃过蜜糖,出声自然甜了些。”
“嗯……”
燕文锦颤巍巍的伸出了手,从面布上拾起一个冻硬的肉包,出神望着上面捏合的纹路。“燕什么?”
“燕青。”
“燕青……?”
老人放下肉包,又暗自琢磨了半晌,犹豫着说道:“好像是在江上过日子的,那可不太好找。”
清欢双眸明澈,轻笑道:“那我一会儿沿着江边看看去。”
“家里人都不在吗?”
“都忙去了。”
“你大哥开了家铺子,这会儿正带着他那口子干活,小的也去郡城了……都没在。”
清欢微微点头,又帮老人理了下花白的额发,轻声道:“我去江上走走,您再歇一会儿?”
“去吧去吧。”
……
燕文锦轻倚在门梁边上,望着远去的背影。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似乎还是当年的美妇一般。
在女子踏出家门回眸对望的一刹那,老人脱口而出:“你娘过的好吗?”
清欢眸光轻颤,浅笑嫣然:“无忧无虑,肉包是娘蒸的。”
燕文锦轻声追问:“那你呢……”
老人眼前雪景与日光皆尽昏暗不清。
唯见得小清欢身后……
有一男人缓步而来,将一身青白色泽的狐裘绒衣,披在了小清欢的肩上,抬手笑着去逗弄她白皙的脸颊。
“清欢过的,自然也是极好。”
“赵庆,拜别燕婆婆。”
……
时至傍晚。
夕阳染红了远空。
原本汹涌的澜江似乎也有些疲累,变得安静了下来。
堤岸之上的寒雪日渐消瘦,拂面的晚风比前几日柔和了不少。
波光粼粼的澜江之上,一只轻快小舟飘摇荡漾。
无人撑桨,更无舟舵,便任由小舟随波而去。
静静的飘……似乎能一直飘去东海,飘去昏黄天地的尽头。
清欢裹着毛茸茸的狐裘,赵庆换回了那身玄青皂袍,两人倚在一起……身边还生起了小炉。
小炉上温了浊酒,倾倒的杯盏映着脉脉余晖,分外耀眼。
“记得上次与主人独游,也是在澜江之上飘荡。”
“清欢还说以后要做主人的枪侍……”
“但清欢实在蠢笨,重修起来也要花费这么久。”
赵庆目光轻颤,低头扯动清欢的狐裘,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咱们上次来这边,还是晓怡成为血衣弟子的那年吧?”
清欢柔声笑道:“是,那天恰是白露,主人带我去寺里看了姐姐。”
“不过走的却不是这段江道……”
她轻握主人的手掌,将其藏匿于自己狐裘下的衣襟中,贴着肌肤为主人暖手。
赵庆轻笑抬起了另一只手,端起暖炉上的炙热的酒杯,慢慢喂给清欢饮下去。
滚烫辛辣的苦酒入喉,女子清丽的容颜变得愈发红润。
原本饱含柔情的眸子,也被夕阳映成了褐色,其中似是有落日坠入江河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