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94章(第2页)

 她感兴趣地看着他手中的玉佩:“怎么了?这玉佩看着材质不错。好像经常见你戴。”


 她只是随口一说,实际上她根本没关心过他每天戴什么玉佩。只是看言尚的神色,暮晚摇一顿,知道自己估计猜对了。


 言尚指腹摩挲玉佩,他撩袍坐在床沿上,回头看她,温声:“这玉佩,是我去年离家时,我阿父给的。我阿父说这是我们家的祖传定情信物。我阿父说,我若是喜欢了谁,在长安要与谁家女郎定亲,就可以将玉佩赠给那女郎。”


 暮晚摇一僵。


 心里恐惧地想:婚姻!又是婚姻!


 她有点儿惊惧地看着言尚手中的玉佩,再抬头看一眼言尚。她全身僵硬,心想他这架势,不会要把玉佩给她吧?


 没必要吧?只是睡了一晚,他就要娶她了?


 言尚看到了暮晚摇那个恐慌的眼神,心中羞涩和欢喜、扭捏和期待,瞬间退后。


 他静了一会儿,心隐隐泛寒发冷。


 好在这个过程极短,言尚几个呼吸就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将玉佩重新戴回腰下,没说要送她。暮晚摇松口气,抬眼看他,又有点儿愧疚。


 她张口想说什么,言尚已温和笑:“我先走了。”


 他起身要走时,暮晚摇扯住他衣袖,让他回头。她可怜巴巴地仰脸:“言二哥哥,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对不对?你以后还会理我,对不对?”


 言尚低头看她,静了一下,说:“当然。”


 但是他又低声:“可是摇摇,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有放弃的时候……你懂么?”


 这个时候再装糊涂,言尚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暮晚摇不想才睡了他第二天,就被他放弃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连忙点头:“我会、会努力的。不会让你白白等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哥哥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言尚微笑,这一次他俯下身低头,撩起她额前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代表他的态度——


 言尚走后,暮晚摇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思考着一些事,就听门被敲两下,言尚声音在外。


 她惊愕,心想他怎么又回来了?


 言尚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碗,碗上冒着热气。暮晚摇以为他是端粥给她,可是这粥的味道……是不是太难闻了点儿?


 暮晚摇迟疑:“你……自己熬的粥?”


 闻起来这么难闻的粥,如果是言尚亲自熬的,她要为此忍耐着喝下去么?


 言尚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笑一下,说:“你的侍女们给我的,不是我熬的。她们说你恐怕不肯喝,正犹豫嘀咕着,我路过时,正好听到了她们在说什么。既然如此,我干脆就端来给你了。”


 他也有点踟蹰。


 垂睫看她:“你……会生我气么?”


 暮晚摇迷惘:“你端粥给我,这么好心,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拿过来吧。”


 言尚坐在床边,低着头半晌,却不将手中的碗递过去。好一会儿,他抬眼,低声:“不是粥。”


 暮晚摇:“嗯?”


 言尚轻声:“是避子汤。”


 暮晚摇大脑轰地一空,呆呆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知道,便只是蹙着眉看她,为她担心,也为自己的孟浪后悔:“昨夜、昨夜……对不起。你应该喝这个的,对不对?你的侍女们为什么说你不愿意喝?”


 暮晚摇安静了一下,露出笑。他太聪敏,她不能让他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不想被他嫌弃。


 她淡声:“没有不愿意喝。只是和往日那般随意发火而已。”


 她向言尚笑:“拿来,我喝。”


 言尚看她半晌,终是没有看出什么来,将手中味道难闻的药碗递了过去。暮晚摇豪爽无比,一饮而尽,见他仍低头观察她,她对他挑了挑眉。


 暮晚摇揶揄:“你再用这种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我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我要是忍不住亲你,你现在就别想走了。”


 言尚顿时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慌张地收了药碗,仓促起身,都不敢离她太近了。他尴尬地向她道别,说回头再看看她,便急匆匆出门了。


 这一次言尚是真的走了。


 门一关上,暮晚摇就趴在床沿上开始吐。她扣着嗓子眼,将方才灌下的避子汤全都吐了出来。


 黑色的药汁淋淋漓漓,在床前洒了一地污水。暮晚摇奄奄一息地趴在床头大吐,胃酸都要被吐出来了。


 是身体实在排斥,是心理实在难以接受……她对所有有关孩子的话题都排斥、抗拒,以至于一碗可有可无的避子汤,都能被她全然吐出来,一滴不剩——


 暮晚摇趴在床沿,喘着气,气馁地闭上眼睛。


 这样的她,怎么嫁人,怎么考虑婚姻?


 她什么都给不了言尚……只会拖累他吧。


 可是明知道会拖累他,她却这样任性,舍不得放手。


 她宁可就这样拖着、拖着……他为什么非要成亲不可呢?——


 乐游原上的演兵和文斗有了结果后,皇帝的寿辰圆满结束,众人回到了长安。


 给皇帝祝完寿,各国使臣们陆陆续续开始准备返回本国,大魏朝廷开始忙这些事。


 太子近日意气风发。


 最近不管哪桩事,最后得利的都是他。不管是暮晚摇主持文斗的成功,还是演兵中得到中枢认可的杨嗣、言尚……都是他这一边的。回到朝堂上,太子敏锐感觉到自己的话语权比昔日加大了很多。


 那些老狐狸一样的臣子们,慢慢地都在倾向他。


 这如何不让人振奋?


 然而乐极生悲,总有人不让他痛快。


 晚上,太子在东宫见过各位大臣后,宫女说杨三郎一直在外等候。


 刚将最后一本折子看完,太子净手后,用巾子擦着手,偏了偏脸:“难为他今日这般有耐心,等了这么久。行,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身玄色武袍的少年郎就大咧咧地解下腰间刀剑,脱履进殿。


 太子正坐着笑看他,却目色忽而一凝,因杨嗣一撩袍,竟然笔挺地给他跪了下来。


 太子:“……”


 杨嗣一跪他,他就本能觉得杨嗣又闯了什么祸。


 太子手肘搭在案上,深吸了几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情,静声:“说罢。是又打了谁,还是又杀了谁,还是被你阿父揍了一顿,再或者跟谁结仇了,需要孤从旁当说客?”


 杨嗣抬目:“都没有。我最近什么都没做。”


 太子“嗯”一声:“我猜你也应该什么也没做。演兵之事刚刚结束,你哪有那么好的精力,这么快就给我闯祸……那你跪我,是为了何事啊?”


 杨嗣答:“我要去边关从军。”


 太子眉心一跳:“……!”


 杨嗣没在意太子的沉脸,继续说:“演兵之前,我和素臣拜访了长安城中许多老将。他们的教诲,让我意识到我大魏的兵力实在太弱。而演兵上那几日的决斗,我和素臣研究敌我双方,整理了许多兵力资料,相信殿下已经看过了。


 “我在演兵中所作所为,殿下也知道。演兵让我意识到,我不应该待在长安浑噩度日,我的天下应该在边关,在战场。请殿下同意我离开长安,去边关从军!”


 太子当即:“胡闹!”


 他声音严厉,重重一拍案,将外头的宫人吓得连忙退开,不敢靠近此殿。


 杨嗣却不以为然,仍道:“没有胡闹。我此次铁了心要离开长安去边关打仗,我只是希望殿下同意。”


 太子咬牙,刚想暴怒,却想起这个少年油盐不进。他越是强硬,杨嗣越是抵触。


 太子便尽量语重心长地劝:“我当日好不容易将你从陇西边军调回长安,你现在告诉我你又要去?你想过你父母么,想过我么?战场那般情形,刀剑不长眼,你堂堂一个杨家三郎,非要去那种地方……你图什么?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不想我,让你家人如何是好?


 “三郎,你父亲这一脉,膝下可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你忍心么!”


 杨嗣抬头,淡声:“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贪生怕死?我之前因为不忍心回来了一次,而今我已然想清楚,我还是要离开的。现在就是我应该离开的时候……长安纸醉金迷,到处太平风光。这是个好地方,可是不适合我。


 “我没什么对不起我阿父阿母的。他们应当为我自豪,若是不能为我自豪……就当没我也罢。我不可能为了别人,永远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可以强迫自己一时,我不能勉强自己一世!”


 太子:“放肆!”


 他站起来,厉声:“当日让你回长安,是让你迎娶六妹。好,你不愿意。我暂时放下此事。之后六妹也争气,婚事变得不那么急切了……但我始终将你们两个看作一对。我现在是明白了,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你不是喜欢暮晚摇么?不是一直同情她的遭遇么?你留在长安,不是想保护她么?你现在不保护她了?你现在放弃她了?”


 杨嗣下巴扬一下:“她有了比我更适合的人保护她,我确实放了心,确实可以心无旁骛地离开,不用担心她被你们欺负了。言二郎远比我擅长此事,比我得摇摇喜欢。这天下事,就应该谁擅长,谁就去做!不擅长的人,就去找自己擅长的,不要互相勉强!”


 太子咬牙切齿,被他气笑:“原来竟是我一直在勉强你么?”


 杨嗣俯眼不语。


 太子走过来,手中卷轴砸了杨嗣一头一脸。杨嗣却岿然不动,跪着的身形都不晃一下,任由太子发火。


 太子恼怒:“你要是不娶暮晚摇,你就谁也别娶了!”


 杨嗣:“可以!”


 太子又温声劝:“你都这么大了,马上就及冠了,却要跑那么远去……你起码留个子嗣,给你父母做个念想?”


 杨嗣抬头,看着太子,他似笑非笑:“殿下别以为我真的是傻子。说什么留个子嗣,把我骗着留在长安,又是慢吞吞地给我娶妻,挑媳妇就挑一年半载。等我成了婚,又开始劝生孩子。等我媳妇怀了孕,又得劝我等夫人生子后,我再离开。而等有了孩子,又成了孩子那么小,我怎么舍得离开……”


 杨嗣眸底赤红,面庞瘦削,线条锐利。


 他压着眉,冷声:“我不会再听你们的搪塞了。我就是要去从军,殿下不同意,我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殿下同意为止。”


 太子怒:“那你就跪着吧!”


 太子转身出殿,看也不看他。宫人小心地掌灯看一眼殿中跪着的杨三郎,砸咂舌,也不敢多问。杨嗣跪在殿中,外头梧桐树影照在他身上,光影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