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知山有虎(第2页)





    他瞄了道士一眼。




    “你说你是空衍,那事发之前为何不现身?!”




    “非不愿,实不能耳。小僧只是一点灵机,又几度转世,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时而记得前尘,时而只是山中野鬼。撞见道长,也是侥幸。”




    这解释倒也能勉强圆上。他又追问。




    “既然是空衍,想必是为山上妖魔而来。”




    “自然。”




    “那好,我且问你。”




    “施主请言。”




    “你能扫除山上群尸么?”




    “不能。”




    “那可否能锄灭尸佛?”




    “亦不能。”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他把桌子一拍,“便是空衍,又有什么用?!”




    空衍倒也不恼,只唱了声佛号,平静回道:




    “我虽不能扫除群尸,但却晓得大阵中佛性尚未被魔性吞灭,只要明日晌午,尽数毁去周遭村落佛像,便可使得佛性、魔性相激相冲,在借以太阳之力压制阴邪,山上群尸必然为之大大衰弱。”




    话到此。




    普智抬起了脑袋,杨之极皱起了眉头,黄太湖竖起了耳朵,龙图挺直了腰杆。




    而空衍依然不疾不徐地说着。




    “我虽不能锄灭尸佛,但贫僧与那魔头本为一体,可以感知到其虽坠入魔道,但尚有一点佛性未泯。只要靠近它三丈之内,便可魂归本体,挑起佛性与魔性相斗,短时间定住那妖魔。”




    “能定多久?”




    “数息。”




    “短短数息,又能如何?”




    空衍笑道:




    “足够择一猛士趁机近前。”




    他并掌作刀,在脖颈上虚砍一记。




    “斩下贫僧及二位师兄之头颅!”




    这句话震得场中一时鸦雀无声,一来是因着空衍语中决绝,二来是他提供了一种可能,除掉山上妖魔,乃至于拯救郁州苍生的可能。




    本来心灰意懒的倒霉蛋,此刻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而龙图道人也是眼前一亮,赶紧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杨之极。可他却瞧见,杨指挥使仍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便听得。




    “不然。”




    …………




    茶是州府带来的新茶,水是刚烧开的井水。




    粗茶淡水,不太合杨大人的口味。




    他只是小小的呷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笑眯眯地对空衍说道:




    “法师这法子虽能削弱群尸,但其数目犹在。虽能定住魔头,但却须得抵近了才可。一着不慎,恐怕就会陷入重围,为群尸所噬,端的是凶险万分啊。”




    空衍颔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诚然。”




    杨之极先是点头应承,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




    “但不可否认,这是场大赌,还必须得下重注。”




    “不过经了昨夜那一番动乱,我龙骧卫实在是伤筋动骨,一时间也抽不出足够的人手。”




    说着转向官军头子。




    “贺将军,你那边?”




    姓贺的立时骂骂咧咧:




    “老子的牙兵都死球光了,哪儿来的人?!”




    他又看向武僧头子。




    “普智禅师?”




    这武僧低眉顺眼,还是那一句。




    “阿弥陀佛。”




    “大师您看……”杨之极把手一摊,话说得慢条斯理。“这法子虽好,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周遭立刻便是一阵忙不迭的应和声。




    倒霉蛋气得直哆嗦,指着鼻子就骂:




    “杨之极!我看你是畏敌如虎,枉顾郁州死活!”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




    “且不说这法子只是在弄险,便说此人身份……”




    杨之极含笑不语。




    周遭的应和更是大声。




    空口白牙没个证据,就想让人为之去拼命,天下哪儿都没这道理。




    可是。




    “此人所言应当是真。”




    这关头,龙图道人却突然开了腔。




    “贫道承蒙师门恩泽,开有天目。方才数度施法,都见得小和尚躯壳之下,藏有位风姿不凡的僧人。数年前,我曾祭拜过三身佛,空衍神僧的面容与眼前这位确实一般无二。而后,我又以望气术观千佛寺,但见清气上浮呈金色,浊气下沉呈黑色,清浊之气相互纠缠,而清气渐少,而浊气渐多,确实与法师所言状况相符。”




    杨之极笑容顿时一滞,目光闪烁瞧向了龙图。




    实际上,杨大人他才不关心这小和尚是不是空衍,更不在意山上妖魔如何如何,他只想着在这山下做足戏,让朝廷寻不到他的不是,就麻溜地把龙骧卫的人拉回驻地。




    这一趟他算是把差事搞砸了,虽然过错不在他,但终究是别想升官发财,以后指不定得在龙骧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呆多久。如此,这里剩下的龙骧卫人马,便是他手中所有的牌面,是以后建功立业的依仗,可不能浪掷在这鬼地方。




    可现在,龙图突然的冒头却让他心里一惊,这龙图道人在龙骧卫可是威望隆重,他若是跳反,自己手头这些人怕是会跟出去大半。




    不由得,杨之极语气带上些冷厉。




    “杨佥事,你欲为何?”




    龙图道人起身站在了堂中,平静道:




    “属下……贫道只想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师门,对得起山上死难的弟兄,对得起郁州万千黎民。”




    此言一出,杨之极脸上跟走马灯似的,红一阵白一阵,可到最后,却还硬生生掰回了笑脸。




    他摇头摆尾、长吁短叹:




    “龙图道长啊!龙图道长,你对我误会实在太深。”




    他上来把住龙图的手臂,语重心长。




    “我们龙骧卫所辖十三个州府,这郁州不过是其中一隅。若是冒险一搏,成功是希望渺茫;失败,则会将龙骧卫残余的力量消耗一空。介时,妖魔邪道失去节制,非但是郁州,怕是其他十二个州府也会尽数糜烂!我忍痛作下如此决定,哪里是为个人前程,是为大局考量啊!”




    可龙图只是笑着摇摇头。




    “当初,坐视燕行烈孤军奋战,杨指挥使说是为大局考量;昨日,不顾及会场无辜,发动袭杀,也说是为大局考量。”




    他挣开杨之极,退后一步,郑重行了一礼。




    “可这一次,我却不愿再考量大局,只愿遵从本心。”




    杨之极气得想跺脚,可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耍耍嘴皮子。




    “山上活尸即便被削弱,可仍有数千之众?再加上那尸佛虎视眈眈,就算拼尽了所有的兄弟,相较之下,还不是势单力薄?!”




    这话倒也切中要害,光凭龙骧卫残存的人手,却是有些不足,但龙图既然已下定决心,又岂会动摇,他正要开口。




    “哪里是势单力薄,这不还有白莲教的诸位么?”




    旁边却轻飘飘冒出一句话来。




    原是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李长安突然发了话。




    这话一出,场中其余人等一时都有些狐疑。什么时候白莲教这么见义勇为?还是说与这道人达成了什么默契?




    可黄太湖却把脸一板。




    “你这牛鼻……”




    话到一半,猛然想起对方救过自己一干人等的性命,又赶忙改口:




    “道士莫要信口开河,我可不做这送死的买卖。”




    “难道是贫道想岔了?”




    李长安卖了个诧异的眼神。




    “也对。”




    又自顾自摆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




    “死了个左使,立马能再顶上一个。再死个圣女,想必也是无妨的。”




    哐当。




    却是黄太湖惊讶之下,长身而起,失态打翻了座椅。




    “圣女还活着?!”




    李长安也不卖关子,便将昨日在窟中所见细细道来。




    黄太湖听了,一时间却是犹疑不定。他是教中高层,晓得圣女的重要性,可比一两个左使、右使金贵多了。但他又担心玄霄道人是在撒谎,故意诓骗他上山。




    道士晓得对方心中纠结,却不以为意。




    “信不信,由你。”




    说罢,竟是径直起身,舍了场中一应人等,施施然就往外走。




    这一幕却是与铜梁集酒店中颇为相似。




    还是龙图灵醒些,急忙招呼:




    “道长哪里去?这还没议出个章程。”




    道士依旧头也不回。




    “去与不去,诸位心中自有分晓,又何必我多费唇舌?”




    他打了个哈欠,走路带飘。




    “李某人是累惨了,且去睡个青天白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