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都护府,唐府。
家主书房重地,有府兵把守,而今正深夜燃烛。
“你如何看待,今夜所发生的事情?”眉目精明的唐家主问。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唐家嫡长子。
唐大少皱了皱眉,寻思了一会儿后,说:“我以为这必然是他人的阴谋,故意想要离间我唐氏和小国舅的关系。”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但是……”唐家主眯了眯眼,“我们也无法保证,这是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
“意外?”唐大少才是真的为父亲的这个说法,而感到意外。
看到儿子那不太相信的表情,唐家主忍不住哈哈笑出声,说:“聪明人与蠢人之间的区别,就体现在这个意外上。”
“我不太理解父亲的意思。”唐大少老老实实地说。
唐家主于是解释道:“聪明人行事三思而后行,有章法,这样的人,如何走棋,是可以预测到的。而蠢人则不同,蠢人犯起蠢来,那是根本无法琢磨的,宛如人走在路上,忽然被雷给劈了一样。”
“今夜那个登徒子,很可能就是个蠢人在犯蠢。”唐家主说。
“一个蠢人搅和了我们的计划?”唐大少有些不愿相信。
唐家主:“老夫只是说有这样的可能罢了。”
唐大少不太愿意接受如此“可能性”,但是事已至此,再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要如何处理今晚的这个“意外”又或者是“阴谋”。
于是,唐大少问:“既如此,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呢?”
唐家主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大郎啊,你还是太嫩了,老夫说那登徒子是蠢人在犯蠢,难道你就没想过蠢人犯蠢,是会被聪明人拿来利用的吗?”
唐大少:“……孩儿愚钝,还望父亲谅解。”
“罢了,你多历练历练,会好的。至于接下来么……”唐家主冷哼了一声,“把那秦家处理了吧,也好让那曹国舅看到我等的诚意。”
唐大少皱紧了眉头:“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处理了就处理了,但这秦家在花家那边是入了眼的,而花家便是傅家的左膀右臂……此事,当真不会被傅家以为是我等在挑衅么?”
“他们要如何想就如何想吧!”唐家主捋了捋胡须,“这事儿无论如何算,都是这秦家的臭小子先作死的。”
“这只鸡,我们非杀不可!便是不做给那曹国舅看,我唐氏也不能因傅氏就惧了依附于他们的小门小户,否则我唐氏如何在这北庭都护府立足?”
“可是不是父亲您说的,明面上与那傅家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么?”唐大少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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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主和唐大少都没有注意到,唐大少这句话刚落下,这篇空间,似乎都寂静了一下。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他一脸焦急,正准备敲门加入会谈,问一问自家阿耶和大哥要如何处理此事。
而后,他听到了他大哥说——明面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
于是,他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生生僵硬在了原地。
唐小棠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紧闭的木门,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明面上不和即可”?
什么叫做“不必真的太伤和气”?
唐小棠鼻头一酸,喉咙哽了一下,顷刻间,他的视线就因为那溢满了眼眶的泪水而模糊了起来。
明面不和即可?不必真的太伤和气?他唐氏和傅氏,只是明面不和而已吗?两家之间原来还有“和气”这东西的吗!?
可他们傅家杀了他阿娘啊——
惊雷仿佛就劈在了自己的头上,唐小棠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傅氏杀了他娘!
他们明明不共戴天!!!
然而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那父子一人,丝毫没有提到唐氏因傅氏而凋零的生命,哪怕那是他其中一人的妻子,更是其中另一人的生母。
唐大少也是有些灵光的人,毕竟有父亲的言传身教,忽然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父亲,您方才说,有可能是聪明人利用了蠢人,那这聪明人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那曹国舅?有没有可能,就是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处,就是想要逼迫我们唐氏再次和傅家起争执?”
唐小棠放下了手,沉默地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听着他们像是张牙舞爪的、无情冷酷的怪物,丝毫没有想起那曾让唐小棠彻夜痛哭,发誓要报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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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大郎,你能想到此处,说明你孺子可教啊!”
唐家主非常欣赏地点了点头:“当然有这样的可能,但问题是……那曹国舅小小年纪,持才傲物,桀骜不驯,他聪明是有些聪明的,但哪里能真的聪明到哪里去呢?”
“听说了我唐氏和傅家的关系恶劣,他可是初来乍到的当晚,就与一郎交好了啊……”
唐家主乐呵呵地笑着说:“这就说明,这小国舅,估计就是被圣人给娇宠坏了,不是个蠢人,但比大郎你,都要嫩得多啦!像是一只雏鸟一般。”
“比起小国舅,我们其实更应该怀疑齐氏。”唐家主说到此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眉毛稀疏的眉头隆起。
“当年之事,是傅家做的太绝……”唐家主似乎有些唏嘘。
唐大少顺着自己父亲的思路想了想,觉得还是父亲说的更合理一些。
一定是齐氏,借着他们当年那姑娘,和曹国舅他堂兄有过婚约的由头,先交好于曹国舅。
而后又在暗地里利用曹国舅,丢来一个登徒子,搅和了他们唐氏准备的筵席。
他们这么做,要么就破坏唐氏想要和曹国舅交好的打算,要么就逼着唐氏率先打破,北庭都护府最顶级的两个世家“冷战已久”的局面,让唐氏率先对傅氏呲牙。
这样的可能性,自然要远远大于那位年仅十三岁的曹国舅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毕竟如果唐氏和傅氏又撕咬了起来的话,就是那些中下层的世家在得益了。
总不能是这些世家都投靠了曹国舅这个毛头孩子,以他马首是瞻吧?
开什么玩笑!曹国舅又不是甘罗!就像父亲说的,他有点小聪明,但是还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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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派,这样一只瘦弱的鸡,杀了就杀了,但是那傅氏,当真不会反击么?”唐大少问。
唐大少还是很担心唐氏再次和傅氏厮杀起来的,八年前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骗过琅琊云氏那短命鬼云中雀,唐氏和傅氏假戏真做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
毕竟死掉的人,那是没办法复活的,被收走的店铺、田地,也是要不回来的。
而且到了最后,两家人多多少少,都杀出了一些真的火气。
要不是掌舵人足够冷静,也许该死的短命鬼的谋划就成功了,两家也不必搞什么明面上不和的冷战局面。
如今是个难得的稳定的局面,只等傅氏取了那军师的狗命,再给曹大将军搞点麻烦,断其臂膀,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而骤然对傅氏底下的小门小户出手,多少是有点儿节外生枝了,唐大少是觉得很不必要如此的,万一那傅氏又被勾起了火气呢?
唐家主笑着摇了摇头:“傅老头是一只老狐狸了,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又来咬我们?此事说到底,是他们那边的蠢人先犯蠢啊……”
“好了,大郎,你这两日辛苦一些,把那秦氏处理好,田地农民都送给小国舅。”
“他会要吗?”唐大少问,“他这等年纪,知道田地和农民的用处?怕不是都没见过耕田是如何模样的,听说他今日还兴致勃勃地跑去看那云中雀带人屯田了呢。”
说起来,唐大少就有些嫉妒了,怎么有些人生来就在龙凤的羽翼下,都不必要遭受一点儿风风雨雨的?
“他要不要,那是另外的事情了,”唐家主说,“我们要的,就是这个小少年消消气,态度传达到位就行了。”
唐大少是明白父亲的意思的。
唐家主笑了笑,果真说:“和傅家撕破脸不必要,但借一借曹国舅这条过江龙的势,顺势从他们身上撕咬下一两块肉来,倒是可以的。”
不能让傅家真倒下,否则唐氏独木难支,唇亡齿寒。
但是可以啃傅氏几口,给自己养养膘,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就是唐氏想要的。
其乐融融的父子一人,没有注意到,有个小少年来过,然后又虚弱无力地离开了。
唐小棠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虚软、无力,他一路跌跌撞撞……
脑海里,总是浮现娘亲温柔、慈爱的笑颜。
然后是斑驳的血迹,一片缟素。
幼时的他,绝望地哭喊着,可娘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唐小棠咬紧了牙关,凭什么不恨?凭什么还有“和气”!?
他怎么能不恨!
他不仅恨傅氏,如今更恨自己身上,竟然也流淌着那狼心狗肺之徒的血液!
他们筹谋什么,做戏给谁看,为什么要拿走他娘的性命?像是随意取走了一片羽毛。
仿佛一切都无足轻重。
“呜!”少年扑倒在床榻边上,悲痛地大哭了起来。
他恨!他好恨、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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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都护府的衙署,油灯依然亮着。
云中雀突然和曹子爽说:“小国舅身边那位闻姑娘,和我很投缘。”
呼噜呼噜吃宵夜的曹子爽,动作一顿,他警惕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和金童子说,我是不会替你去要人的。”
“你怎么这样?多年情谊,不值得你为我开口说几句话吗?”云中雀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咳咳”了几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惹人怜惜的模样。
曹子爽却根本没有立即上当,他狐疑地瞅着云中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最后选择扭头去问一旁,拿着扇子在给汤药扇风的云生月:“你师父是不是装的?”
云生月:“对。”
被直接拆穿的云中雀:“不孝徒弟咳咳咳……”
云生月无奈至极,叹了一口气:“师父,你要不到人的。”
“我和师兄打听过了,小国舅在皇都的时候,没少收揽有识之士,他们都会对他死心塌地,所以师父,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听到此处,曹子爽同悲了起来:“没错,金童子郎心似铁的,你不知道,我看中了他身边那个高铁牛,但他就是不肯把人给我,这人现在还暴殄天物地在给我儿捣大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