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时眠 作品

89. 第 89 章 为者常成

    永宁宫寝殿, 寂静无声。
 

    殿外鹅毛大雪,阴冷冬风打着旋儿卷进殿中, 落在贤妃身上, 就像寒潭的水,湿冷蚀骨无孔不入往身体渗入。
 

    “陛下”
 

    贤妃面无人色,嘴唇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颤抖。
 

    萧御章皱了皱眉, 极冷的眸色慢慢瞥向她, 透着几分不耐烦“出去。”
 

    贤妃先是一愣,然后嘶喊出声“陛下,裴砚是谁”
 

    “你告诉臣妾,裴砚他到底是谁”
 

    萧御章对贤妃的耐心, 显然已隐忍到了极致。
 

    按照他暗中的部署, 宫中根本就没有人能轻易到达永宁殿, 出发是有人想借由沈氏的手,让她撞破一点什么。
 

    萧御章嘴唇紧抿抬眸扫向裴砚,眼底有戾气闪过。
 

    贤妃沈氏被宫婢扶着,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她想到这几日中沈家发生的事, 想到沈观韵联姻环环相扣的算计。
 

    若裴砚是六皇子,那帝王对她长达十几年的盛宠不衰又算是什么,她是沈氏妖妃,是天下文臣提起都不屑一顾的后宫女子, 她害了淑妃钟氏的一双儿子,她更是从来没把久居冷宫的李氏放在眼中。
 

    从长子出生起, 她就盼着她的儿子,有朝一日能登上那个位置,她这些年来一次次地算计, 在他面前一次次的枕边风。
 

    到头来,结果她才是一场笑话。
 

    贤妃失魂落魄,怒极反笑,泪水顺着她保养得宜的脸颊滑落声音如啼血“陛下,那妾这些年在陛下心中究竟算什么”
 

    “陛下给妾是一次次希望,一次次承诺。”
 

    “妾的皇儿,您亲自教他握笔写字,教他骑射,他在陛下眼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都说帝王家薄情,陛下给妾的那几分情谊,在陛下眼中可是施舍。”
 

    “陛下瞧不上寻常贵女的出身,却又要防着五姓对萧家江山的染指。”
 

    “哈哈哈哈五姓女、五姓女原来每一位五姓出生的女子,在陛下眼中不过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工具。”
 

    燕帝听到此处,像是被人无情揭开了遮羞的巾布。
 

    他突然勃然大怒,朝贤妃何时“沈氏滚出去,你给朕闭嘴。”
 

    贤妃看着眼前一心一意爱了数十年的男人,她又笑又哭,还想挣扎着说什么的时候。
 

    萧御章一挥衣袖,面露狰狞朝殿外站着的侍卫吩咐“来人。”
 

    “把贤妃带回长秋殿,没有朕的旨意,贤妃不准踏出宫殿半步。”
 

    贤妃沈氏因为挣扎头发散乱,她死死盯着萧御章“陛下扪心自问,陛下难道不觉有半点愧疚”
 

    “拖下去。”萧御章看贤妃的视线,就像是看某种恶心讨厌的物体,他生平最恨,就是五姓从对萧氏的轻视。
 

    裴砚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嘴角微翘朝萧御章道“父皇,儿臣回去了。”
 

    萧御章含着怒意的眼底布满幽光,他深深看着裴砚,既有欣慰又有他不再受他控制的慌乱。
 

    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上些许,用尽他所有心思,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他的目光极深,像冰封许久的寒潭,只要目光撞进去,就能把人给溺毙在里面,那种让萧御章觉得心惊的寒意,令帝王不得不心生警惕。
 

    惊仙苑,深夜。
 

    西梢间主卧,地龙烧得暖和,屋中四角放了银霜炭盆。
 

    裴砚解开身上大氅,又走到熏炉旁暖了手,才悄悄走到床榻前摸了摸林惊枝身上的温度。
 

    她像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宽大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衾被,怀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
 

    可睡梦中的她,身上依旧冷得厉害,背脊和双脚冰寒一旁。
 

    裴砚无奈叹了口气,他先去耳房沐浴,等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不见半丝血腥味后,才小心翼翼上榻把林惊枝搂进怀里。
 

    裴砚没忍住,俯身轻轻地吻她,那种不带任何情欲,只有缱绻怜惜的吻。
 

    裴砚指尖忽然僵住,他从林惊枝双眸划过时,昏暗烛光里发现自己抹了一手湿泪,她沉在梦魇中,哭得厉害。
 

    “枝枝。”
 

    裴砚眸光骤缩一下,哑着声音喊她。
 

    林惊枝浸在梦里,口中发出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
 

    她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至极的事情,裴砚颤着掌心把她冰凉的身体搂进怀里。
 

    下一瞬,林惊枝忽然开口咬他,咬在他白皙修长的侧颈上。
 

    裴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似有血光闪过,屋中的纱帐变成了阴冷潮湿的牢内。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地牢厚重铁门。
 

    裴砚顺着声音抬眸,才发现自己被铁链禁锢着手脚,这个并不是他的身体。
 

    他眨了眨眼朝远处看去,地牢外走来一个脸上有一道疤,从耳根划破鼻梁止于眉骨的婆子。
 

    看到婆子的瞬间,裴砚浑身一震,沈家程春娘。
 

    接着是一阵佩环相撞的声音,一个华贵宫装打扮的女人缓缓从程春娘身后走出,她正是沈家女沈观韵。
 

    沈观韵朝裴砚的方向阴郁扯唇笑了笑,慢悠悠掏出袖中匕首,递给程春娘“剜了她的眼睛。”
 

    程春娘指尖一颤,有些恐惧往后退了一步“姑娘,林家六女已经这般模样,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机会逃离,不如就算了吧。”
 

    画面一转,是观韵挥手,甩了程春娘一耳光,她冷冷笑着“林惊枝这贱人,她不瞎我如何能甘心。”
 

    然后裴砚眼睁睁看着沈观韵举起手中匕首,朝他眼瞳刺去,他双拳紧握想要挣扎,才发现手脚被捆,如何也挣扎不动。
 

    下一瞬,钻心的灼痛伴随着刀尖入眼的森然声音,透过他的眼眶传遍全身,眼前的画面,在顷刻间消失,只有剧痛蒙蒙的黑暗。
 

    床榻上,裴砚猛然睁眼。
 

    他依旧躺在榻上,薄唇张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因为疼痛他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方才那个梦真实到就像在他眼前发生。
 

    那个梦里,她究竟被关了多久,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裴砚漆黑的双眸血丝密布,两行泪顺着他眼尾滑下,是淡淡的粉色,透着一丝血的腥气。
 

    这一世,他连她红一丝皮肉他都要心疼好久的,在那个梦里却被人活活剜了双眼。那些连他都难以忍受的痛苦,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究竟被关了多久。
 

    裴砚只觉眩晕,心口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针扎一样的痛,手背青筋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