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混沌的爱究竟是出自他人还是己身,那并不重要。
就像此时此刻,清醒自知与执迷不悟在楚夭身上交织。她拾捡着残骨拼凑一个已逝之人的音容,极尽爱怜地抚摸着棺椁中的白骨。隔着难以触碰的时光间隙,楚夭仿佛看见了久远年代中的那位孤独的“王”——他承载着世人的祈愿而生,却并无预言中无上的伟力;他自出生起便担负着王冠之重,人间山河的命运离奇地悬在他的掌中;他以人面鸟的假面掩盖真容,世人不知他的性别容貌,于是记载中的他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仿佛是一个“王”的象征,而不是清晰分明的某个人。
他会感到孤独吗,他会对此新生怨愤吗?楚夭不知,她踮起脚尖,赤-裸着双足在冰冷的大殿中起舞。她的神情漫不经心,甩袖也漫不经心
但恍惚间 冰冷的大殿在那一抹艳色的裙摆下好似重回了往日。绚烂的色彩涂染了死寂般的灰白 楚夭倾身 旋转 与往昔错落的光影擦肩而过。她回首 “看见”一位戴着黄金假面的少年居于殿中的龙椅。他微微侧头 支在扶手上的手撑着脑袋 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尽管是臆想出来的幻象 楚夭依旧为他而动容。她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情态 迈步时 脚踝上的银铃轻轻一响。
佐银铃为乐 楚夭旋身起舞。她指如拈花 袖如流云 朝上首遥遥一拜。
少女的裙摆像绽放的花簇 她的舞姿似孔雀又似铃鹿 模仿的是林间生灵最原始自然的野性之姿。楚夭的舞步古老而又庄严 比起取悦他人的歌舞 她的舞蹈更接近祈神的巫乐。古时的巫与天地通灵、为民祈雨求福时便会以身作桥梁 迎风起舞。
楚夭的巫乐 是小时候被迫学的。在那暗无天日的窑洞中 唯有于烈焰中起舞而面不改色者 方可为“圣女”。
楚夭不知道正统的巫乐是否是这样的 好在她也没有非得学习正统的想法。她曾亲眼目睹过那些在火焰中扭曲畸形、狂乱挥舞的肢体 她曾听见过少女在烈焰中的惨叫与哭泣。她最先从那些人手中学会的 是“美丽”——违逆人类本性 在极度的痛苦中依旧鲜妍怒放的美丽。
人生本就是一场刀尖上的起舞 烈焰中的欢行。
殿堂的石柱如逆行的灰影 与楚夭错身而过。她“看见”坐在书库桌椅旁的少年 他戴着人面鸟的假面 偏头望向窗外。旧时的天光照亮了少年沉静的眼瞳 流云奔涌如水流 飞鸟划过澄蓝的天空。她“看见”站在书架前翻阅卷轴的少年 玄色的长袍迤逦及地 抬起的手臂自垂落的衣摆中露出半截手腕。与略显单薄的背影相比 他的手修长有力 遍布常年习剑持笔的老茧。他思索着 思索着神舟大地的未来以及过去。
她看见书卷中“勤勉不辍 无一日懈怠”的少年君王挥斥八极;她“看见”他平静地接受了那些堪称荒唐粗暴扭曲他人生的愿景;她“看见”他在院中演剑 其剑意熠熠煌煌 清正如旭日东升;她“看见”他居于高座而下方万民跪拜 广袖上金线绣成的龙袍几乎要与龙椅融为一体。
她“看见”了向死的生 “看见”了求生的死。
时代的潮流如滚滚江水 推搡着人们趔趄前进。
“郎君 我是如此地为你着迷。”楚夭痴迷地伸手 轻抚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各类人面鸟的面具。
“一生戴着面具的你 从来都不曾做过自己。没有名姓 茕茕孑立。”
楚夭轻轻一笑:“无怪乎……我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
“姜家真正的‘王’ 亦或者说那背后穿行始终的真正意志 不是冥神骨君 而是那位早已远去的金凫帝。”
姜胤业咳得胸腔震颤 险些连坐都坐不稳当 但他依旧笑着 眼眸温柔如星:“诸位奉行金凫帝的预言 不断推衍阴阳双生子的天命 就连高踞龙椅上的天子不过是你们手中的王棋。当然 或许连你们自己 都是那伟大愿景之下燃烧的柴薪。你们不在乎王位上的究竟是何人 你们参拜的、忠诚的 都只是祂戴在面上的黄金面具。
“所以 你们同样不在乎姜家 不在乎天殷。在你们看来 偌大的天殷 也不过是地下神国留存在神舟大陆上的‘活遗体’。
“我说得对吗?阴大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