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这里的人们是浑噩无知的,他们看不见发生在自己身旁的异样,会忽视那些违逆常理的诡秘——他们不会意识到人不能离开城池是怪异的,不会意识到幺儿L的年纪不应比长子大,不会意识到“瓶中美人”是达官贵人对人彘的可悲代称……他们不会意识到回到自己身边的家人都已死去,他们口中远行的离人才是现世的生者。
他们沉浸在一场荒谬虚假的美梦里,梦里不会有悲伤、忧愁、困苦,只有温暖、美好,以及驻留在时光中不变不移的回忆。
永久城中永乐长留,这里不会出现任何“异常”。因此,喧嚣与吵闹吸引了拂雪的注意。“……红色,怎么会……流血呢?”
“是不是……时候到了?”
“……啊,是这样吗?真可怜,太可怜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被,遗忘了……”
拂雪侧身步入人群,周围群众平静安详的面容上出现了如出一辙的悲悯。
一位约莫二十来岁、黑瘦精壮的男人匍匐在地上,他捂着嘴,口中发出“嗬嗬”的气音。鲜血似溃堤的洪流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这让人看上去像个被戳破的牛皮水囊,咕嘟嘟地往外冒着血水。他的牙齿脱落了下来,掉在地上,男子伸手去捡。但是当他捡起一颗,便会有更多的牙齿落下,一颗接一颗,像滚落在地的珍珠。
不对。拂雪拧眉。
“啊……啊……”男子似乎被不停脱落的牙齿整得有些烦躁,他将手伸进自己的嘴里试图将摇晃的牙齿扒下来。他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得到解脱。拂雪看着他手指在牙龈上粗暴地刮过,七八颗牙齿成排脱落。但是很快,男子裸-露的红肉中又冒出白色,长出新的牙齿。然后,再一次生长,再一次脱落。
生长的疼痛与刺痒让男人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躁动不安,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突如其来的刺痒。他张大嘴巴,将四根手指探入口腔,用力掰扯自己的牙龈。
“等……!”拂雪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像疯了一样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口腔内捣鼓、扣弄。突然,他像是抓住了什么,不管不顾地用力一扯。随着旁人高低起伏的尖叫,一根带血的铁丝被男人从牙龈中扯出。周围的人作鸟兽散,男人却还继续抽拔那根铁丝。拂雪几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神色狰狞的男人从牙龈里抽出数丈长的铁丝。
然后,他的动作卡住了。
准确来说,铁丝的抽离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但男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血肉的解离将人逼至疯狂,身体存有异物的排异感令人焦躁。他下意识地想要将不属于身体的那部分“排斥”出去,他双目赤红,手臂发力。拂雪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这残忍疯狂的情景——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绽裂的红肉,飞溅的血浆,随着男人后仰倒地,一大块森白的骨骼破体而出,软塌塌地垂在下巴处。男子倒在一片血泊里,下半张脸惨不忍睹,上半张脸却还痛苦地转着眼珠。
拂雪感到脊背发凉。她神情僵硬地站在原地,脚下寸步难移。
拂雪见过无数光怪陆离、群魔乱舞的恐怖情景,但没有哪次遭遇会比眼前这一幕更让人感到不适——因为它摧毁了“人”的常理。
就在这时,拂雪突然感受手心一暖,有人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她回头,却见一位身披蓑衣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低掩的帽檐下,拂雪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唇。
“拂雪真人,请随我来!”
少女一口叫破了拂雪的身份,但用的敬称却不是称呼元婴以上修士的“道君”,而是称呼金丹期修士的“真人”。
不等拂雪表态,少女却好似怕她不信,语速飞快地道:“这里很危险!鬼差一会儿L就要过来将这人带走了。真人不可停留在这里!请相信,我不会害您……我、我是无极道门的外门弟子,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我叫罗慧!来不及解释了,请您相信我!”
拂雪有一瞬的失神,但在少女恳切的目光里,她没有反抗,顺着她的力道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我记得你,罗慧。”拂雪沉声道。
她一直记得。
“无极道门外门弟子,参与天载子午二十一至二十二年外门大比,于幽州之乱中调查夏国边境离人村,被摄去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