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旁侧的角落中种着一棵香樟,香樟树能防虫止蛀,本身也是一种上好的药材。这处别院显然已经有一定年岁了,这面墙上的腻子脱落了大半,露出部分灰色的砖石。墙下有一个狗洞,墙高得看不见外头。隐刃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他不明白青衫少年为何会看得如此专注。
柳回舟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之后便径自走出门去,到院墙的外间又走了一圈。隐刃跟在他身后,关家院墙上有很多乱涂乱画的痕迹,许是关家孩童尚未失踪前打闹留下的。除此之外,那香樟木旁的院墙外头上有许多划痕,像是某种尖锐物来回划动留下的痕迹。
柳回舟绕着院子走到第三圈时,隐刃有些忍不住了,他道:“你发现了什么?”
柳回舟有些讶异地偏头,眉眼含笑:“直接问我吗?我以为你会更相信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
隐刃抱紧匣刀,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些鬼东西,‘不会说话的宝物’。你是在暗示我,霖城的灾厄与那不会说话的宝物有关?”
隐刃知道“不会说话的宝物”是在暗示什么,而他也知道,涉及那些诡物的案件背后无一不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厄。
——缄物。
每一件缄物的诞生都需要支付“代价”,而缄物问世往往也代表着某地汇聚了极其强烈庞大的愿力——或许是一个人的,也或许是许多人的。但不管如何,这些应运而生的诡物都封存着文字的业力,若不妥善处理便可能会引发可怕的后果。对于地方官署而言,且不论缄物有何威能,单单是缄物问世本身就绝非好事。毕竟百姓若是生活安稳、日子平顺,哪里还会蕴生出足以让缄物诞生的愿力与爱憎?
是外道,是淫祀邪祭,是逆党叛臣?又或是别的什么?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呢?”柳回舟轻叹。
“目前能确定,林中的那个东西拥有一定的神智,而且与关家有关。”隐刃坚定道,“虽然还未查明事情的起因,但既然对方会攻击与关家接触的人群。那我见过关家主母后,那东西或许也会找上我。届时将其斩于刀下,也不失为一种破局之法。”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
听见隐刃这略带少年心性的话语,柳回舟摇头失笑:“确实。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不肯拔刀呢?直接解决问题的源头,便没有刨根究底的必要了。”
“因为我还没查清楚斩却之物的跟脚。”隐刃将匣刀横于胸前,他语气认真,眼神却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苍凉,“君上赐下的斩执刀能斩却尘世一切因果罪愆,但被斩执刀斩杀的灵魂不入神国。师父跟我说过,拔刀出鞘之前一定要看清楚,看清楚自己将要斩却之物的真面目。若不能无愧无悔,那刀刃便不该出鞘。”
隐刃很少这般长篇大论地说话,他甚至忘记伪装自己的嗓音。只有豪情万丈的少年,才说得出这般意气的话语。“……”柳回舟,不,宋从心平静地注视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的眼睛,道,“这桩诡案,或许比你想象中的更加简单。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此事与外道无关,也不涉及任何逆党。有时候,那些东西‘作恶’并不是因为真的恶,而是因为祂们并无道德、生死的观念。祂们纯白如纸,谁人都可以在其上涂画。”
“祂们?”隐刃困惑道。
“是的,人心与土地紧密相连,命运相系。神明能主宰人,反过来说,人其实也会影响神。”宋从心的眸光在墙壁上尖利的划痕浅浅带过,最后落在庭院的药圃与院门上,“既是天灾,也是人祸。缄物的诞生是因为执念,酝酿出苦涩的祸果也可能是出自善因。”
隐刃没有听懂。根据以往的经验,玄衣使最初的推断是关家县令不甘心阶级的沦落而与邪魔外道勾结,试图献祭血亲换得翻身的机会。而血祭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只能源源不断地献上祭品才能维持住那种镜花水月的繁荣。所以关家出事之后,周边的村镇也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失踪,最后蔓延至全城。这种现象是符合淫祀邪祭的惯例的。
但听眼前人的说法,这桩诡案背后隐藏的真相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得不到切实的答案也无妨,反正隐刃来此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断。若无意外,今夜那酿造出多起失踪案的罪魁祸首便会找上门来。
“等到夜幕降临,真相便会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