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归 作品

278.【第19章】正道魁首 六合再无贫病人……(第2页)

而云迟迟则起草了许多民众向官方求助的渠道建设提议,以及针对各种恶性事件的处置方式。云迟迟和方衡、半夏不同,她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在上清界长大、从小接受道门熏陶的仙门弟子。所以,她看到的不是白玉京这座庞然大物的运行秩序,她看到的是弱小者的无奈,无法发声之人的悲哀。

云迟迟和方衡都是有耐心的人,他们有道门弟子特有的宁静澹泊。他们愿意等待世人清醒,愿意守望他们逐渐站起。为此,他们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与无数的心力。

但半夏不同,半夏没有太多耐心。说她是雷厉风行也好,急于求成也罢,还有半个月,她想要看到成果。她绝不乐意这一桩破事书于案宗之上,污浊了道君的耳目。

“做点什么吧。”半夏将一张书卷夹在指尖,催动灵火将其点燃,“小孩,不要让我失望。”

……

从那天起,每一位前来试行讲学的村民,都能在女修的手中得到一枚“练废”的丹药。

这枚丹药的功效只能令人饱腹,并不能使人力大无穷、长生不老。即便如此,村民们依旧对此身怀感激,这世道便是如此,平民百姓所求之事不过一个温饱。若不是真的走到了穷山恶水的境地,贪求安稳的老百姓也不会铤而走险,与强权相抗。

因此,哪怕半夏恶声恶气,嘴里从没有过一句好话。但在村民们看来,她依旧是人美心善、救苦救难的天仙娘娘。

“也就是说,除了教书习字之外,仙师并没有再传授其他?”王堂主询问道。

一位面向憨厚的老者面色踌躇,但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老者是王堂主安插在辛家村镇民里的钉子,便是依靠着这些藏在暗处的钉子,辛家村的镇民们才会互相防备,不敢轻举妄动。王堂主虽在半夏面前谄媚讨好,但他真实身份实际是吕川军的“军师”。能被称为“军师”者,虽说不一定有诸葛之才,但心机手段总归不少。控制村民挣取玉流光以及借此为吕川军造势的计策都是王堂主献上的,吕川军能发展出如今这般规模,王堂主功不可没。

“仙师……还讲了一些别的什么。但是,俺听不懂,其他人应该也听不懂。”老者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谄笑,但不管怎么看都显得笨拙憨厚。

王堂主讽笑:“听不懂就对了。白玉京换来的仙书连我都参悟不透,你们这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听懂?”

老者并不反驳,只是连连陪笑。王堂主又问道:“所以真的没有人得到另外的褒奖?学了这么久了,依旧是一节课两枚玉流光。”

“这……”老者微微有些迟疑了,他嗫嚅道,“仙师每堂课后都会进行一次考校,但考校完后总会大发雷霆。她会将人逐一叫进内室,外头时常能听见骂声。仙师……仙师甚至有时还会跟一位两鬓发白、仙风道骨的道人争吵,之后便会摔门而去。在那位仙师消气之前,那名叫阿迟的女修和自称仙师师弟的少年会代为授课。”

王堂主沉吟,听老者这一番话,那位和他们合作的女修应当是被迫接下这门苦差事,甚至还屡次与师长发生争执。仅观对方这一番情态,便可见其在师门中受宠的程度。那位讲师之所以将习字授课的任务交给她,恐怕也是抱着打磨她心性的想法。

以对方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在一群凡人面前做戏的必要,那对方每次见面时的怨怒便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真不知道这些仙门弟子都在想些什么。”王堂主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若他们之中有任何异动,随时禀报。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是,是!”老者憨笑着应答着,离开房间时,老者微微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他其实想说,仙师的考校一开始确实只是简单的习字,但后来渐渐的,仙师讲学传授的便是一些不敢细思的实例与道理了。老者隐约觉得仙师传授的心术有些危险,但贫瘠的见识与言辞却让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再加上言契的限制让他无法复述讲习的内容,老者思忖一番后,还是选择作罢。

反正就如王堂主所说的,一群泥腿子能听懂什么?仙师之所以将那些话挂在嘴边,是因为她本就身居高位,从未想过平民不应学习这些吧。

再则,那位仙师其实也并不是对谁都恶声恶气的。比如他,好几次随堂小测都考得不错,仙师单独传唤他时会夸赞表扬他一番,并给他额外的奖赏。老者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得到奖赏,但他得赏的次数不少,那个叫“苦丁”的女孩恐怕也没少得赏。

但不知道为何,仙师从不向王堂主提及村民的学业近况,偶有提及也都是一副不满的模样。老者见状也不愿多嘴,一来比其他,王堂主肯定会更相信仙师。他揭发村民得赏之事不仅可能会遭受质疑,吃力不讨好的同时,王堂主肯定会猜到他也得过赏。

以王堂主一贯的行事作风,他肯定会威逼利诱让他们交出奖赏,然后用三瓜两枣打发了他。仙师出手大方,又是黄金又是丹药,相比起连月车都不准他们乘坐的王堂主,谁的“好处”更值得贪图,老者心里还是门儿清的。

这怪不得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他自取一点人事钱,那也是应该的。

……

和老者拥有同样想法并不止他一个,以恐惧为手段桎梏人心,自然无法令人心悦诚服。

事实上,半夏将所有人分隔开来,逐一唤入室内,便是为了营造一种安心感。很多时候,人并非没有贪念歹念,只不过因为会暴露在他人面前,所以才无法遵循自己的本心罢了。人会被他人的目光桎梏,对苦丁说过的话,半夏也一字不改地对所有学生都阐述过。

然后并不令人意外的,所有参与讲学的人,最终都选择将得到的奖赏悄然昧下。

不管这些人昧下奖赏是出于积蓄力量准备报复,还是见他人都缄默无声故而不愿当着出头鸟。总而言之,林雪提议“暗度陈仓”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你确定他们会在这个月月底发动反抗吗?”半夏一手托腮,这般问道。

“我安排的人已经混入其中了,费了一番功夫。你要明白,一群羔羊在无人统帅时便只是待宰的家畜,但若有一只黑羊站出来跨越围栏,羊羔们便会有样学样。”虽然看不清林雪的面容,但半夏能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并不温存的、冰冷的笑,“有些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等不了太久。你不也看好一个孩子,试图让她去做些什么吗?”

“不要说得我好像在挑拨她去送命一样。”半夏抬头,与林雪争锋相对,“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争取,懦弱站在原地哭泣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她既然有想要守护的,想要得到的,那就只能自己去挣,自己去抢。”

林雪耸了耸肩膀:“我只能告诉你,她不会孤军奋战。不过你不知会你的两位同伴吗?”

“方大哥大概能猜到一些,但他没有阻止,便是默许我去做了。”半夏叹气道,“迟迟不会认同我,但她这样的道门弟子会尊重众生做出的选择。那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撑死也只是推波助澜罢了。迟迟不会怪我的。”

“你跟他们真不是一类人。”林雪也忍不住叹气,“但你也不是孤军奋战。说真的,有时我还挺羡慕你的。”

半夏敷衍道:“对对。说起来,林雪你是孤儿对吧?”

林雪:“……我不是。虽然还在喘气的亲戚都很令人生厌便是了。”

“那你有兴趣另谋高就吗?”半夏竖起一张空白的名帖,又叹,“我实在想不出名字了,想了想,干脆把你填上去好了。”

……

苦丁睁开眼睛,从梦中苏醒。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飞快地将含在口中的丹药咀嚼咽下,然后将一个不起眼的小瓶子藏进草垛里。

监视他们的士兵将铜锣敲得震天响,苦丁顺手在炉灶旁抹了一把黑灰抹在自己的脸上,垂头做低眉顺眼状。

苦丁走出了栖身的小屋,那是一间破旧漏风的砖瓦房,许多人和她一样从隐见破败之色的屋舍中走出。在铜锣刺耳的催促下,他们如待宰的羊羔般走上山路,被驱赶着聚成一团。他们这些原住民被驱赶到村外的牛棚羊圈中居住,村里的房舍都被吕川军征用了去。远远的,苦丁还能看见村里升起的炊烟与炉火。

又是一天辛苦的劳作,苦丁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气力,做了很少很少的活。鞭子落在身上,苦丁便只是哭。她瑟瑟发抖地流泪,苦求官兵们多给一口吃的,哪怕只是山里难以下咽的野菜。但这些比山匪还蛮横无理的官兵却只是将泔水倒在地上,又将碗里的黑豆洒落在地。他们看着苦丁狼狈拾捡的模样,乐得捧腹大笑。

笑吧,笑吧。苦丁低垂着头颅,她身体止不住的轻颤。官兵以为她在害怕,但苦丁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咬牙忍怒。

日落了,劳作一天的羔羊们再次被驱赶回了棚舍。看守他们的士兵也终于换岗,去城里寻欢作乐。苦丁背着手,站在暗沉沉的夜幕中,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在她背在身后的掌心中缓缓地写了几个字。

苦丁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那人得到了答复,很快便离开了。只剩苦丁一人,默然地凝视着自己的手。

苦丁尚且不知事的时候,她那十里八乡都有慈名的医者爷爷会抱着她坐在竹椅上,指着庭院中晾晒的草药,将草药的药性一一告知于她。那时,爷爷总会念一首诗,他总说医者仁心,心正药真,滥则不神。他会摸着苦丁的脑袋,对尚且不明事理的孩子语重心长道:“苦丁啊,以后,要当一个善良的人。”

那时的苦丁懵懵懂懂,不明白如何当一个善良的人。但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爷爷,是十里八乡最善良的人。

“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这是爷爷毕生唯一的心愿,他希望六合八方之内,再无贫病之人。

学医者须有仁心,切记,切记。爷爷总是这么说。后来,苦丁见惯了豪门大院中的内宅隐私,才知道医者若是将自己的知识用于害人,那便是一场没有声息的灾祸。

“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苦丁喃喃道,“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这世道病了。不下一剂猛药,如何根治这沉疴日重的病灶?如何才能疗愈这冻伤饥馑,令天下再无贫病之人?

天载子午二十六年,胥州,大成国。已成天下分合之势的吕川军内部发生暴-动,鹤林城外辛家村水源遭污,后起兵乱,死伤者众。

后世人称“慈心毒师”的怪医,事迹起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