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奇异而又梦幻的景象,整座城池就像一首写给孩子的童谣。
当然,恐惧与歧视不可能完全消弭,但前来此地的修学者们无外乎是修士以及凡人。修士们见惯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灵,不会为此而大惊小怪;凡人则早已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是“仙人的山府”,不管这里发生的一切有多么光怪陆离,唯恐被仙人制裁的他们只能选择接纳。而在习惯了之后,这些表征古怪的原住民也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会哭会笑,能清晰平等地对话。除了心性更为强大坚韧以外,他们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这里没有星空,白玉京的城主以点星之法为世人书就了一片星海;
这里没有日月,子民们便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分化了白昼与黑夜。
这里颠覆了方衡对世俗的固有印象,白玉京中没有或贤明或昏庸的君主,没有或贫穷或富裕的百姓,没有清廉亦或是尸位素餐的高官。它没有方衡构想中的“君王贤明,百姓富庶”的一应条件,但它比人间任何一座城市都要昌盛繁华。
方衡放缓脚步,边走边看,他看得慢且仔细,却依旧忧虑自己错漏了什么。
天市垣的建筑与方衡最先抵达的太微垣不一样,太微垣与紫微垣的建筑都是吻合“白玉京”的白石建材,但天市垣的房舍却是让人倍感温暖的木质材料。
不……与其说是“木质”。方衡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所走的路,不顾形象地蹲下摸了摸。不远处的房屋与地面竟然是连在一起的,看不出任何衔接的痕迹。就仿佛……就仿佛这些屋舍建筑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天市垣就像一处长在建木上的集市,由虬结的枝桠拧和形成的房子。
天市垣的建筑不似紫微垣那般宏伟巍峨,也不似行政工造的太微垣那般密集紧凑,天市垣更像是居民的住所。
错落有致的精致树屋,每一间小屋的门口都有挂着灯笼的枝桠,种着方衡喊不出名字的花卉与灵植。树木不可能按照人的心意规规矩矩地生长,所以屋子也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树屋数量一多,放眼望去也显得和谐美观,甚至还有几分不经雕琢的温馨感。人潮熙攘,灯火如昼,方衡自月车站台步入市集,耳边便被各种吵吵嚷嚷的交谈声挤满。
“一百五十枚玉流光,老板你怎么不去抢?!八十枚,顶多这个价!不能再多了……”
“武功秘籍,武功秘籍!保管你成为绝世高手!”
“白虎监兵殿第十层组队越关有没有?缺一名医修一名法修,东华山心动期剑修带队,今晚就把无极道门二队压下去!”
“别挤啊!我先来的,小姐,我出这个价,这个价……”
“这是什么……乌梅横公鱼汤、火烧人面鱬、烟熏肥遗翅、酱卤毕眼球……虽、虽然巡卫说过吃不死,但仙人难道就吃这个?”
“你看的那是特产……之前有人嚷嚷白玉京作为仙城应该卖点与众不同的……喏,街头转角卖那家卖的吃食就美味多了。”
“灵石换玉流光,黄金换玉流光,比太微垣官方兑换价高,诚心交易,非诚勿扰啊!”
“天香锦衣阁上新啦!飞凤琉花簪,翠羽金麟靴,先到先得!”
“有人打架啊!快叫巡卫!”
“为什么天市垣的房子不外卖啊——!可恶,我户籍不能迁入白玉京吗?!”
很多很多声音,很吵很吵的市集,不同于凡间,不同于上界,但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方衡在街道上行走,他看见不少行人披着斗篷、戴着面具,这些斗篷面具的制式是一样的,上面都有白玉京的徽记。为了维护白玉京立场的绝对中立,外来者可以选择隐藏身份,杜绝被人探究现世的身份与秘密。没有身份暴露的负担,没有遭至祸患的危险,人们就可以无拘无束、不顾虑阶级之别地行走于此。这种隐晦而不显山露水的温柔,确实很符合那位道君的行事作风。
方衡沉默地观望着周遭的一切,心中却有一丝隐忧。白玉京初建,一些问题暂时还未显露,但时日渐长,人心又怎会如昨?
白玉京定然有管理民众的律法,但方衡在人间官场争斗中沉浮多年,他心知无论多完善的制度,都有卑劣小人敢于僭越。
道君对尘世的善与温柔,很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反过来利用。
方衡正思索着可能出现的纰漏与对策之时,他的斜侧方,一道披着斗篷的清瘦身影突然挤开人群,撞到他的背上。
方衡眸光微凝,他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正想侧身让开一条路来。那突兀撞上来的人却突然拽住他的袖摆,大声道:“二叔,你别乱跑啊,我找你找了半天了!”
“?”方衡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个突然攀关系的陌生人,从声音与身高来看,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攥着他衣袂的手满是伤痕,他顺着少年来时的方向望去,便见几个同样披着斗篷的成年人站在巷角,似乎顾忌他的存在而不敢上来。
“二叔。”少年又喊了一声,嗓音清亮雀跃,手指却用力到骨节发白。
“嗯。”方衡收回视线,拍拍少年的手,语气温和道,“二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