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十指交握抵着嘴唇,眼神是疲惫的,人是将要咽气的。
面对明尘上仙的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宋从心绞尽脑汁地斟酌语句要如何将真相说得雅正委婉。直接告诉明尘上仙他会因为弟子而堕仙入魔显然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宋从心现在越发怀疑起天书记载的“倾世虐恋”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虽说明尘上仙心如明镜,但直白地说出天书记载的故事,宋从心多少还是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丝会影响师尊对小师妹的观感。正如明尘上仙不愿意自己的见地干涉宋从心和灵希的相处,宋从心也不愿干涉明尘上仙。
“师尊,您应当知晓徒儿生而知之,但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宋从心叹了一口气,“在徒儿知晓的命轨中,徒儿与师尊并无师徒之缘。”
宋从心说到这,话语微顿。她看了明尘上仙一眼,便见师尊垂眸,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嗯。”
“徒儿与师尊没有师徒之缘,灵希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宋从心轻抿茶水润了润唇,“徒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师尊想必也看在眼里。徒儿不瞒师尊,玄中本应在各大世家的支持下登上持剑长老之位。灵希师妹会被奸人所害,最终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明尘上仙与宋从心相对而坐,弟子面上隐晦的踟蹰,明尘看得一清二楚。
宋从心含糊其辞,隐去了书中灵希对明尘上仙的执着,只说了一些当前时间段“本应发生之事”。她为这些过于沉重凄惨的推论感到低落,放弃详尽的解释,只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整合在一起,询问道:“师尊会因师妹遭遇之故而对天下失望吗?”
“为师吗?”明尘上仙容色淡淡,即便宋从心的描述跳跃而又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依旧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述说。虽然“失望”的说法温柔而又委婉,但以庇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明尘哪里能听不出来徒弟的言下之意——修行众生道之人若是却对天下失望,这便是道心破损、仙途倾毁之意了。
“原来如此,看来,为师在‘预言’中是道心破碎,堕仙入魔了。”明尘上仙轻描淡写地得出了结论。
宋从心抬头,明明是她的“预言”,并且她也一直为了规避“预言”中的未来而拼命奋斗着。但此时,她看着明尘上仙,眼中却是真实且不加掩饰的疑惑:“师尊,徒儿所知的未来之事一些浮于表面的残缺碎片,不深入其中,便不会明白其中的因果。但师尊真的……会堕仙入魔吗?”
与明尘上仙相处得越久,宋从心便越是怀疑起《倾恋》书中记载的结局真实性。从书中字里行间的线索中也能勉强推断出,上清界内忧外患,无极道门处境艰难,三界势力各自为战。但真正拜入内门之后,宋从心也翻阅过无极道门的经史,她发现这座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庞然大物在漫长的历史中经历过不少不亚于书中记载的劫难,甚至数次遭遇灭门之劫。对于潮起潮落,明尘不应看不开……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才会发出“不负苍生却负卿”的感慨?
“人世万千变化,为师亦不可轻言绝对。”明尘上仙摇摇头,并不否认自己堕仙入魔的可能,“但世事便如枝头飘零的落叶,一片叶子,横看能见如丝叶脉,竖看却仅有一线;远看是落叶而知天下秋,近看则是一叶障目难窥全局。”
明尘垂眸看着杯中茶汤,神色平淡:“不必困囿其中,即便真有这一日,为师也不会与神舟为敌。”
宋从心听罢,心情却越发低落了。
明尘上仙当然不会与神舟为敌,即便亲手斩杀自己的徒弟、道心破碎堕仙入魔,他也只是孤身步入无极剑冢闭了死关,再不过问尘世。神舟事态真正恶化是在明尘上仙闭关之后,但明尘上仙即便沦落至那种境地,也始终不曾回头将剑对准自己曾经守护的神舟。
只是明尘上仙对神舟的意义太过重大,正道魁首堕仙入魔之事牵连了无数因他而繁茂的道统。上清界许多尊他为师的修士道心受损,更有激进者将明尘上仙传下的道统打入魔道,做出焚书毁道之事。若说元黄天的传承亡于外道之手,那上清界的道统便是自绝于众生。
故而神魔大战之后,神舟战火纷飞,大道走向虚溃。无极道门的火种是否能在这种境况中留存下来,宋从心也不知晓。
因为《倾恋》的故事,在这一段时便戛然而止了。
宋从心的手指触碰在温热的杯壁之上,冰冷的指尖似熨烫了些许的暖意:“徒儿想多少能为师尊分担些许,即便有朝一日世事易改,师尊也能顺心遂意。”
至少,这位庇佑神舟近千年的正道魁首不必再亲手斩杀自己的弟子,孤身步入剑冢与断剑残骸迎来相同的终局。宋从心会背负他的道继续前进,即便旧焰已灭,薪火也将传承不息。神舟未来若是缺少一个承上启下的助力,宋从心便去当这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