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挖开地洞的两人本以为会直面一具腐败的尸体或是干脆已经化作白骨的残骸,但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却是一个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的“茧”。
梵缘浅见楚夭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打了一个冷颤:“……这是什么?”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场景的确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只见散发出黏腻恶臭的地洞里正窝着一个类似昆虫结茧时的球体。
庞大的球体是被各种粘液与藤蔓悬挂在半空的,地面上有一滩黑色的湿黏胶液,仿佛是树脂流淌下来后干燥发臭的残余物。
青绿色的球体周围环绕着两人先前在宣白凤身上看到的琉璃色藤蔓,从枝干到树叶到芽茎,这种藤蔓基本都是无色通透的。但也正是因为它通透的质地,梵缘浅和楚夭才能隔着那足有一人高的茧,看见里面似乎蜷缩着躯体、若隐若现的人形……
平心而论,这些琉璃色的藤蔓外形不算诡异,如果它们不是长在人的身上的话,甚至可以被称之为“美丽”。
看着那包裹在茧中的人影,梵缘浅和楚夭皆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楚夭才低声道:“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梵缘浅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佛号,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两人尽可能地走遍了周遭,桐冠城占地面积不小,勘探整座城市显然是不大可能的。因此梵缘浅和楚夭只着重查探了那些溢散着不详气息的屋舍废墟,仅他们落脚处周边的地域,地底下便有将近一百个“肉茧”。
肉茧分布得很均匀,每一个地洞里只有一个,并不存在两个肉茧居于同一个地洞里。
这也就意味着,若这是“死亡”,那这些人或许都是孤身一人……在密室中独自死去。
意识到这点时,楚夭只觉得脊背发凉,头皮阵阵麻意:“……我、我们要不先回去吧,我觉得拂雪应该知道些什么。”
虽然楚夭义无反顾地跟着她们来到苦刹,但楚夭其实心里也悬着没底。而每到这种时候,楚夭总会下意识地想起拂雪。虽然三人中修为境界最高的应该是梵缘浅,但不知为何,楚夭还是觉得在拂雪身边时最为安心。
两人回到了暂时的落脚地,宣白凤还未苏醒,她已经太久没有休息过了,身体早已濒临极限,被宋从心针灸了穴位后便被迫坠入了深度的休眠。宋从心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认真地聆听了梵缘浅与楚夭见闻,思忖后,却是得出了一个令三人都倍感意外的结论。
“你是说,那些很诡异的茧不是害人性命的东西,而是保护他们的东西?”楚夭有些想不明白。
“我本也不太确定,但听你们说过之后,我发现宣白凤手里握着的这两面旗。”宋从心回头,看了一眼宣白凤即便昏迷也依旧紧攥在手中的两面旗帜,“我曾经在处理一次魔患事件中见过这种东西,虽然被制成了宣家军旗与白凤旗的样式,但这本是一件万灵幡。”
【万灵幡】
【可容纳万灵,集成阴兵。
本是外道用来收集灵魂的邪物,但似乎执掌它的人有不同的见地。
剑可杀人,亦可载道。害人的凶煞之物被用于守护,似乎也合乎情理。
“若有碧血洗丹心,苍天必将流照影。”
当最后一名将士都在自己眼前倒下时,刚烈的君王背负起了他们的所有。
“我的百姓永不受辱,我的将士永不孤独。”她如此立誓,如此承诺。】
“我检查了宣白凤的身体,她体内的藤蔓是与她的筋脉血肉长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类似菟丝与蓬麻之间的共生关系。”宋从心用绢布包了一小截琉璃藤,展示给两人看,“这种附着于肉-身的邪祟之物会改造人体,令人逐渐疯魔堕落。宣白凤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这种琉璃藤,但是却唯独头颅没有被其侵袭。我在她身上找到了腐毒与已经豁口的小刀,推测她大概是在藤蔓长至喉咙时便将其切掉或者以腐毒攻之,避免被其同化。”
宋从心的用词已经极尽可能的轻描淡写,但楚夭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她她这也太——”
“因为琉璃藤与她共生,所以她不会轻易死去,宣白凤正是利用这个特性。”宋从心闭了闭眼睛,谢秀衣是个狂士,但宣白凤也不遑多让矣,“这些邪祟之物的同化与堕落通常都有一个过程,从肉-体到灵魂,或从灵魂到肉-体。但肉-体同化左不过便是一死,灵魂若被同化那便是万劫不复。”
“宣白凤将将士们的灵魂都收入了灵幡里?”梵缘浅一点就通,道。
“不错。”宋从心颔首表示了肯定,她思索道,“你们勘察到的肉茧都在独立的地洞里,我猜测应当是因为躯体异变到那种程度,灵魂必定也已经开始崩溃扭曲。你们也说那地道仅容一人通行,且封锁也多是从内里朝外。所以我猜测,他们将自己封锁在独立的地洞里,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在疯狂中伤害自己的战友。也就是说,他们是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宣白凤的定疆军之所以强大,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支军队大多都是亲朋,家人都居住在桐冠城里。
为了保护身后的家园与亲人,这支军队必然会爆发出恐怖的凝聚力。
而在面临这种生死抉择之时,或许会有人因为恐惧而心生怨愤与逃避之心,但若是为了将生机留予后人,那情况又会有所不同了。
一旁自进入苦刹伊始便一直都很沮丧低落的玄猫突然溜达溜达地来到了宋从心的脚边趴下,仰着头颅,安静地听她讲述。
“宣白凤将将士们的灵魂纳入灵幡,将其与肉-身割裂,是为了避免他们灵魂遭受污染。若是能离开苦刹,这些将士们的亡魂或许还能得到安息。”宋从心垂了垂眼眸,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缩,话语沉重,却比不过心上的那份焦灼之意,“而她自己成为了最后的持旗人,一直在等待。”
浮薄凉冷的天光拂照着城市的断壁残骸,一片寂静中,仿佛盛放胆汁的囊腔破开了一个口子,似有若无的苦意在舌根处蔓延开来。
梵缘浅说不出话,楚夭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宋从心也已无话可说。
她们三人便这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那压迫在心口处的窒息感随时间的流逝而麻木淡去,然后再将那些破碎的思绪一点点地拾捡起来。
“……”楚夭呆滞了许久,这才将涌上心头的酸涩压下,她匆匆抹了一把脸,压着嗓子瓮声瓮气道,“你说过,那些人的目标是你吧?”
“是。”宋从心平淡地应了一声。
“也就是说,祂们现在就在苦刹的某个地方吧?”楚夭极力维持着话语的平稳,却还是在吐字时哽咽了一瞬,“这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畜生,应该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吧?等我找到祂们,我——”
楚夭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她与宣白凤谢秀衣等人没有交情,甚至整个咸临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但人是会物伤其类的,虽然并不相识,但宣白凤也好,谢秀衣也好,这些被无辜殃及的将士与平民百姓也罢——生而为人,他们都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他们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结局。
“祂们应该就在这里。”宋从心站起身,随手拂去衣上的尘埃,“桐冠城的布局乃至地下密道都没有变化,这意味着失落的城市是连同神州的土地一同被祂们割去的。谢秀衣称此地为神之胃囊,苦刹又疑似处在神州背面的变神天。那或许可以猜测,这片土地是陷落后消失于元黄天地界的。”
楚夭没料到她这么快便理出了头绪,有些反应不过来道:“所以?”
“所以——”宋从心眸光淡淡地望向天际,那一轮红日是此地唯一的神异,“我们或许应该往高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