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出生于风雪庙,却跟随父亲来到了骊珠洞天修行。
李柳生在骊珠洞天,却跟随爹娘远游北俱芦洲狮子峰。
双方偶有碰头,却绝对不会长久为邻。
阮秀四周。
有相互间一眼投缘的李宝瓶,落魄山开山大弟子裴钱。龙泉剑宗嫡传刘羡阳,世间朋友所剩不多的泥瓶巷顾璨。卢氏王朝五行属火,承载一国武运的亡国太子于禄,身负极多山上气数的谢谢。
李柳身边。
有弟弟李槐。真龙稚圭,自然天生大道亲水,那么宋集薪的选择阵营,十分明显。马苦玄,一是他自己愿意跟随稚圭,再者他奶奶从龙须河河婆晋升为河神。赊林守一,刀人董水井,两人皆喜欢李柳。
一旦涉及大是大非,两座暂时还是雏形的阵营,人人各有牵挂,若是件件小事累积,最后谁能置身事外?
那就需要在这双方之间,多出一个愿意讲理、并且能够服众的人物。
陈平安。
崔瀺落子下棋,不是将那些棋子一味视为手中傀儡,崔瀺从不觉得世人生死、皆操之于我手,将其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算得什么大本事,更非什么快意事,反而需要为那些棋子悄然铺路,使得那些棋子们的大道轨迹,兴许会弯弯曲曲,可最终仍是能够在某个时刻,出现在那一记关键手的位置上。
若是贪图长生大道,崔瀺便不会叛出文圣一脉。
若是喜好权柄,学宫大祭酒,中土文庙副教主,唾手可得,入我崔瀺囊中,又有何难?
杨老头吞云吐雾,笼罩药铺,问道:“那件事,如何了?”
崔瀺难得流露出一丝无奈神色,“信不过他人,他人也当不起此事,只好魂魄分离,我静观崔东山,他一天之内,念头最少两个,最多之时有七万个。换成崔东山静观,我最少三个念头,念头最多之时八万个。我们两个,各有优劣。”
杨老头问道:“那些根本脉络,捋顺了?”
崔瀺摇头道:“争执不小。三个层次的三种进制转换,我们双方出现了根本分歧,几乎是完全顺序颠倒,很麻烦。”
杨老头笑问道:“为何一直故意不向我询问?”
崔瀺微笑道:“论年岁论境界,你是前辈,我是晚辈,可要谈算计一事,我们平辈。”
杨老头摇头道:“无需自谦,你是前辈。”
崔瀺抱拳笑道:“不敢坦然,惶恐受之。”
客气话,文圣一脉,从先生到弟子,到再传弟子,好像都很擅长。
杨老头哑然失笑,沉默片刻,喟叹道:“老秀才收徒弟好眼光,首徒布局,群星璀璨,左右剑术,如那将圆未满的明月悬空,齐静春学问最高,反而一直脚踏实地,守住人间。”
书简湖真境宗,牵连着桐叶洲的玉圭宗。
骸骨滩披麻宗的跨洲渡船,生意做得不小。
墨家巨子,商家老祖,加上许多暂时依然隐藏幕后的,先后都已经被崔瀺请上了赌桌,如今又有白帝城城主大驾光临宝瓶洲。
崔瀺坐在长凳上,双手轻轻覆膝,自嘲道:“就是下场都不太好。”
杨老头笑道:“修道长生贵命好,文章学问憎命达。”
崔瀺微笑道:“前辈此语,甚慰我心。”
————
柳赤诚带着龙伯老弟,去与顾
璨同行,要去趟州城。
如今槐黄县城四通八达,大小道路极多。
学塾那些年轻人一散去,分道扬镳,各回各家,柴伯符心中那股铺天盖地的压力便随之骤减,说不清道不明。
柳赤诚敏锐感知到柴伯符的心境变化,拍了拍白头少年的肩膀,“龙伯老弟,看不出来,你原来如此有慧根,大道可期啊。”
柴伯符一板一眼道:“谢过前辈吉言。”
石春嘉上了马车,与夫君边文茂一起返回大骊京城,李宝瓶说找匹马来骑乘,很快就会跟上马车。
李槐、林守一他们则要跟随茅小冬一起返回大隋书院。
曹耕心与那董水井相约去了黄二娘酒铺喝酒。
郡守袁正定与宋集薪、婢女稚圭同行,找了个由头,一起去往老瓷山文庙祭拜。
马苦玄带着数典去了神仙坟武庙看看。
刘羡阳跟随阮秀去往龙泉剑宗山头,还不是嫡传弟子,自然无需去祖师堂烧香拜挂像,就真的只是逛荡一圈而已。不过刘羡阳说要先去趟落魄山,阮秀好像一直在等这句话,但是她提议说可以先去了龙泉剑宗,再去落魄山,刘羡阳觉得有道理。
然后御风远游的两人,看到了李宝瓶正徒步走向大山。
来自剑气长城的外乡少年,拜剑台张嘉贞,蒋去,在剑修崔嵬的秘密护送下,登上落魄山。
大管家朱敛先前提过,打算让两人去骑龙巷压岁铺子那边帮忙,张嘉贞和蒋去一合计,便觉得应该先来这边,好与朱老先生询问些注意事项。
崔嵬其实也有自己的一番计较,需要征得朱敛的同意。
裴钱刚好带着小米粒,从莲藕福地返回落魄山,见到了张嘉贞和蒋去,还是有些开心。
最少见着了一麻袋瓜子的陈暖树,便不絮叨她和小米粒了,得招待两位已算自家人的少年。
小米粒可滑头,先前被暖树埋怨买多了瓜子,价格又不算实惠,小米粒倒也不诉苦,就是假装义气不吭声,却一个劲瞥裴钱。这是啥个意思嘛。
元来跟张嘉贞和蒋去打过交道,关系不错,一起登了山。
至于那憨憨的元宝,估计又在跟傻傻的岑鸳机,在山顶那边一起切磋拳法了。
李宝瓶来落魄山是借那匹马,是她小师叔从书简湖那边带回家乡的,这些年一直养在落魄山地界。
小师叔总是这般念旧。
裴钱一听说宝瓶姐姐到了山门口,便立即带着揉着耳朵的小米粒飞奔过去。
隔着百余台阶,裴钱一蹬地,高高跃起,飘然而落,站在李宝瓶身前。
周米粒肩挑小金扁担,手持行山杖,有样学样,一个骤然停步,双膝微蹲,轻喝一声,不曾想劲道过大了,结果在半空咿咿呀呀,直接往山脚山门那边撞去。
被裴钱伸手一抓,拽回身边。
黑衣小姑娘摇摇晃晃站定身形,笑哈哈。
见着了蹿个儿挺快的裴钱,李宝瓶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然后弯下腰,双手一拍小米粒的脸蛋,轻轻一拧,黑衣小姑娘的两撇疏淡微黄眉毛,顿时一高一低,十分滑稽。
在元来的带领下,张嘉贞和蒋去走了趟山神祠,几乎没什么香火的一座祠庙。
岑鸳机和元宝就像裴钱猜测那般,正在广场上相互问拳。
三个少年在远处栏杆那边并排坐着。
张嘉贞对于那两位收拳之时、亭亭玉立的姐姐,看过一眼便算了。
转过头,望向落魄山外的山水重重复复,凑巧有一大群飞鸟在掠过,就像一条悬空的雪白河水,晃晃悠悠,缓缓流淌。
张嘉贞在剑气长城酒铺当伙计的时候,私底下曾经问过陈先生一个问题。
陈先生的学问这么大,陈先生的学问,一开始就都是文圣老爷亲自传授的吗?
那个说完了山水故事、拎着板凳和竹枝的说书先生,与少年并肩走在街巷中,笑着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最早的时候,我家乡有一座学塾,先生姓齐,齐先生说道理在书上,做人在书外。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去我的家乡,可以去那座学塾看看,如果真想读书,还有座新学塾,夫子先生的学问也是不小的。
当时张嘉贞念叨那句关于道理和书本的言语。
陈先生微微抬手,指了指远方,笑道对于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孩子来说,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座金山银山,路有些远,但是瞧得见。拎柴刀,扛锄头,背箩筐,挣大钱去!一下子,就让人有了盼头,好像总算有点希望,这辈子有那衣食无忧的一天了。
其实陈先生许多与道理无关的言语,少年都默默记在心头。
浩然天下也有很多穷苦人家,所谓的过上好日子,也就是年年能张贴新门神、春联福字。所谓的家底殷实,就是有余钱买很多的门神、春联,只是宅子能贴门神、春联的地方就那么多,不是兜里没钱,只能眼馋却买不起。
当少年好不容易来到了陈先生的家乡,陈先生依旧远在少年的家乡。
竹楼二楼那边。
李宝瓶带着少女裴钱,两个小姑娘陈暖树和周米粒,一起趴在栏杆上看风景。
个儿高的,不需要垫脚。
个儿最矮的周米粒,吊在栏杆上。
好像某个下一刻,可能就会突然看到一个手持行山杖、背着竹箱的归乡人。
然后他一抬头,便会与他们笑着招手。
裴钱轻声问道:“今儿明月在河,明儿星垂平野,那么后天是不是师父就会回家了呢。”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好像一直在为别人奔波劳碌,离开家乡第一天起,就没停过脚步,在剑气长城那边多待些时日,也是很好的,就当休歇了。”
陈暖树笑道:“听说那边也有酒铺,瓜子,还有很大碗的阳春面。”
周米粒晃荡着悬空的脚丫,使劲点头道:“阳春面好吃,越大碗越好。”
剑气长城酒铺那边,第二次离开城头陷阵、又再次返回城池的陈平安,换了一身洁净衣衫,这会儿刚好坐在桌旁,要了一壶酒,独自吃着一碗阳春面,虽然与孩子打过招呼,说了让他爹记得不要放葱花,可最后还是放了一小把葱花。
二掌柜如今难得来这儿,所以铺子碗不大,阳春面分量却足,葱花更要多放些才像话。
冯康乐与桃板两个孩子,就坐在隔壁桌上,一起看着二掌柜低头弯腰吃酒的背影。
陈平安转过头,抬起手中空碗,笑道:“再来一碗,记得别放葱花,不需要了。”